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争渡争渡》门徒同学 文案: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黑帮,年下,三无产品】 CP:火炮x阿杰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主角:火炮,阿杰 ┃ 配角:山青,美玲 ┃ 其它:偷渡客,帮派,年下,强强 第1章 (1)   阿杰在真正和火炮认识之前,就已经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急诊室。   火炮背着一个朋友来,一同来的还有好几个兄弟。在背上的那个年轻人面色铁青,看似已经休克。不停地痉挛抽搐,嘴里还吐着白沫。   阿杰一眼就看出这家伙是什么情况,肚子里的东西破了,那玩意漏出来人是救不活的。   这几年国内民间经常见到这样的人,尤其像阿杰所在的这座边境的城市。一不留神吞进肚子里了又拉不出来,基本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没几个人真敢到医院去取,除非闹到了当下的地步。   同事抢救的过程中,阿杰报了警。   这些人得知兄弟死去的时候没来得及闹事,便被警察带走了。   这是阿杰第一次见火炮,浑身臭汗,蓬头垢面。阿杰很讨厌这种人,所以他戴着口罩,和其他医护人员一样把门关了起来。   第一面是很重要的,而他对火炮有着极其恶劣的印象。   第二次是阿杰下班回来,经过一个宵夜摊。那天阿杰加班到很晚,已经过了十二点。当时火炮拿着酒瓶子,砸向另一个人的脑袋。   虽然过了很久才再见面,但阿杰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同时还看到他脸上的一道缝针的伤疤,十来针,像蜈蚣一样趴在他汗涔涔的脖颈上。   酒瓶子应声碎裂,火炮便和另一伙人打成一团。   阿杰迅速地离开,如第一次一般有多远,站多远。   这是他和阿杰的第二次见面,从此火炮这个人在他心中就定了性。   经历难民潮之后,难民就在富饶的临国扎了根。涌入的人越来越多,犯罪率也越来越高。本地人厌恶他们,但政府不作为,他们也没有办法。   火炮显然是其中之一。   肮脏,粗鲁,没钱,没文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阿杰也和其他本地人一样,仇视着这帮乌合之众。   他没有想过自己会和火炮认识,在他眼里,火炮不过是国家底层的渣滓,几十年前还算是自己的同胞,几十年后分裂成几个国家后火炮甚至不是他们的同类,而是硬着头皮和他们分一杯羹的偷渡客,是城市里一块化了脓的伤疤,是白天见不着影子,晚上却在垃圾桶找食求生的虫鼠。   所以当阿杰第三次和火炮见面时,阿杰是很害怕的。   因为火炮浑身都是血,阿杰见到他时,正有一个人狠狠地在他背后划了一道。阿杰站得很远,但他甚至都能听见刀和皮肤摩擦出的声音。   火炮手里没有武器,他被连续划了两三刀,倒在血泊中。   阿杰赶紧低头从巷子口走过,并暗暗下决心以后下班一定换一条路走,这一条不安全,太不安全了。   可不知为何当他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时,他又停住了脚步。   红灯灭了,绿灯亮起,绿灯灭了,红灯又亮。   他迈不动脚步,看不见绿灯,只看得到红色的一片,一串血花连着刀口飞溅。   他转回了小路。   如果那些人没有走,他依然会装作不经意路过,然后绕远道回家。而如果那些拿着西瓜刀的人走了——   是的,那些人走了。   阿杰则遍体鳞伤,看似已经晕厥。他的脑袋有伤,背上的裂口也触目惊心。   阿杰探了探他的呼吸,打了夜班同事的电话,而为此,阿杰还被同事一顿臭骂。毕竟这样的人就算送去医院,也根本付不起医药费。他害他们白出了一趟夜车,还浪费了两袋血包。   阿杰心里也很矛盾,他还在实习期,并不想给同事添麻烦,但他又实在不忍心让一个明明有救的人死在路边。   医者仁心,课本上总是这么说的。   不过阿杰的矛盾没有持续多久就荡然无存,因为火炮醒后偷偷地从医院溜走了。没有钱不算,还连声谢谢也没有。   从此,阿杰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再多管闲事。 第2章 (2)   所以他绝对不会想到他和火炮还会有第四次见面,老天似乎非要他俩结识一样。   而这第四次见面,让阿杰早就规划好的人生道路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飞驰。   那是距离第三次见面很久之后,阿杰刚刚结束实习培训,本应该顺利入职本院,却突然接到通知让他借调到分院,说是让他先去锻炼几个月。   阿杰自然是接受的,父母在他小时也总说,年轻人,多做点事多吃点苦是正常的。   所以阿杰在学校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他甚至还认为这是领导给他的试炼,只要好好完成,前途便光明无限。   那天他打算给自己买点衣服犒劳一下,至少得买几件白衬衫。他穿着的这一件还是大学时买的,穿了四五年,白色都洗得发黄。   当时他正在结账,沿街的店铺却突然闯进了一个人。结账柜台离门口很近,那人又抱着一个箱子还提着张板凳,他跑得又急又猛,一下子就把阿杰撞倒,阿杰的脑袋狠狠地磕在柜台边上,瞬间裂了一道口子。   那人赶紧把箱子放下,一边让柜台的姑娘把他箱子藏好,一边不停地对阿杰说对不起对不起,并用着蛮劲把阿杰拽起来。   身上的汗味朝着阿杰迎面扑来,阿杰本能地挥手推开他。   他捂着脑袋抬起头一看,那一脸抱歉还时不时警惕地往外看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火炮。   “巡逻队又来了?”柜台的姑娘问。   “来了,今晚来三趟了,最近怎么搞的。”阿杰找了个矮点的位置坐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   “好像是有个商贸会要开,肯定要整顿市容市貌。晚上十二点之前还是不要出摊了,我几次下班见到他们都是十二点后才回去。”姑娘走到门口看了看,又走回来。   姑娘关切地问阿杰怎么样,要不要紧,还找了个创可贴给他。   阿杰说没事,就一道小口子。   火炮也一直在堆着笑说抱歉,也就是这空当,阿杰见着火炮也有伤,胳膊上不知道被什么划拉一道大口子,他反倒没怎么在意,抽了几张餐巾纸擦擦血。   或许还是医者仁心,虽然阿杰从来不想靠近这类人,但还是忍不住对火炮道,“你这口子有点大,淋点碘酒消消毒,或者去医院包一下吧。”   火炮摆摆手说不要紧,过会自己就好。   姑娘也笑了,她说哎呀这点小伤哪用医院啊,去了还不得榨干了剩副骨架出来。小病靠熬,大病等死,你说是不是?   阿杰没接话,他当然不会这么想。他干的就是这一行,而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穿着白衣服的豺狼。   等着姑娘给他打包衬衫的时间,阿杰也往屋外看去。 第3章 (3)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正是市中心最热闹的时候。商铺没有打烊,小摊贩也摆了出来。   往日里沿街一条路,骑个自行车都穿不过去。尤其到了周末,从六点交警和巡逻队下班开始,满满当当全是推车的、摆摊的,各种各样的小商品把这条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   但现在小路上一个摊贩的影都没有,只有三辆巡逻车,几个猩红的大字十分扎眼。   车旁边站着了几个穿制服戴袖章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拉到了来不及跑走的摊贩,呼喝着把他们连人带东西一起登上一辆大卡车。   不过抓到的并不多,阿杰看了一眼卡车,也不过坐着三五个小贩罢了。   这些卖黑卡、拿假证、贴手机膜或兜售盗版碟的小贩总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逃跑和侦察能力,只消见着巡逻车的影,便有人及时地呼喝一声“来了”,十秒之内一定让大伙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他们大多和临街商铺的人熟悉,就像火炮这样,一查岗,把东西往小箱子里一捅,抱起箱子撒腿就跑。   跑不过几十米就进到店内,那巡逻队也不会真派人进店把他揪出来。   阿杰瞥了一眼藏在售货员脚边的箱子,里面有几张新上映的大片,还有几个什么女性搏击俱乐部之类的标语。   阿杰也买过,说来也搞笑,难民潮之前这种大D版的七块钱一张,□□三级还多加一块钱。难民潮过后或许是竞争变得激烈了,反而降价了,现在五块钱一张,什么类型都不加价。   这或许是难民涌入的唯一好处。   姑娘把衬衫袋子交到阿杰手上,阿杰再回头看了一眼火炮。   火炮还在拿纸巾擦着血,但那口子确实是大,几张餐巾纸都染红了,根本没法止得住。   但这不关阿杰的事。   何况火炮压根没认出他来,他也没必要再多管闲事一次。   阿杰只是来买衣服的,脑袋被磕破了没计较就算好了,他根本没必要再救死扶伤。   可或许还是职业病发作,阿杰走了几步到了店外,最终又绕回了店里。   他绕回火炮的面前,火炮还以为他是要钱,刚想开口说自己今晚没挣到多少,阿杰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我帮你包一下吧,”阿杰皱起眉头,浅浅地叹了口气,“我住不远,你过来,我给你稍微处理处理,不收钱。”   姑娘和火炮愣了一瞬,随即后者连连点头,不住地说好好好,谢谢谢谢。   阿杰觉得自己学习太好了,好到课本上随便一个字眼,他都能贯彻落实到底。 第4章 (4)   阿杰在附近租了小房子,走路不过七八分钟就能到。   那是阿杰上个星期租下的,目的也是为了距离上班的分院更近一点。   他对这房子不满意,一是太靠近市中心,晚上吵闹,不好休息。烧烤摊一出,烟尘还一个劲地往上熏。   二是距离城中村太近,这城中村还不是原住民的,而是这些难民的。混乱肮脏,稍微回家晚一点就能遇着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蠢事。   但阿杰不想再挑了,单位给他休息的时间只有两天,他只够把房子租下再稍微整顿整顿,第二天就得去单位报到。所以阿杰打算先住着再说,反正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熬一熬也能过去。   房子很小,也就三十多平米。单间配套,一进门便一览无遗。一张床一张沙发一张书桌,还有一台电脑以及电脑旁边堆积如山的文稿与书籍。   阿杰让火炮在沙发坐着,从柜子里掏出碘酒和纱布。一边包扎,一边和火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闲谈中他知道火炮就住在附近,就是阿杰小区后面的那一整片城中村里的某一处。   “我见过你,”阿杰随口说,“见你打架。”   “在哪?”火炮问。   阿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记不清了。   其实即便他记得清,想必火炮也记不清。这群人除了坑蒙拐骗就是打架闹事,与其说是“在哪”不如说是“哪一次”更为妥当。   在阿杰父母的记忆里,破国战乱发生之前,本国是一个肥沃富饶的城市。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在警署工作是最清闲的,每天上班喝喝茶看看报纸,到点了就能收工回家。   阿杰的父母原本也曾想过让他当警察,但后来合计合计,还是当医生合算。   阿杰的父亲是卫生系统的小头目,在上面也有点关系,等阿杰大了,毕业了,给他在医院里安排个清闲安逸又旱涝保收的职位没有问题,但在警署里就未必有那么多人脉了。   所以阿杰完美地遵照着父母的意思,一路奔着医疗行业去。   但谁知道战争就这么来了,把所有的美梦和计划一并打破。   独立战争过后,又经历了几年政变。现在的国家是一个新的国家,虽然看上去依然比临近的小国发展更好也更稳定,但实际上只有本国人自己清楚,他们的生活甚至还不如几十年前。   这一切都发生在阿杰读小学和初中期间,年龄小,对这些局势也没有概念。可他仍然是有感觉的,他记得小时候放学回家玩多晚都没有关系,没有宵禁,父母也不会说外头危险,更不会有人堵在校门口或埋伏在小巷里。   但上了高中就不同了,上了高中,阿杰也第一次被人收取了保护费。 第5章 (5)   高中时阿杰国家正经历历史上最大的难民潮,那时候学校老师已经开始交代他们放学要及时回家,学校周围治安不好,跟着大部队回去更安全。   而那天阿杰不过多解了一道题,谁知就多耗了半小时。   记得那天从教学楼出来之际,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阿杰还没有走出学校大闸门,就被保安叫住了。保安让他到门卫室里等一会,阿杰很奇怪,但也跟着进去。   也就是进去没五分钟,突然冲过来三个人。一个人在前面跑着,后面两个人追。追的人手里还有长长的西瓜刀,时不时就能在第一个人的后背上划一道。   这三个人从校门口呼啸而过,还没等阿杰反应过来,就跑没了影。只有铁闸门外有一点点被踩乱的血迹,叫人心惊胆战。   保安却看似已经习惯了,等了好一阵,见着那三个人彻底跑远了,他才让阿杰快些离开。   从那一天起,阿杰真正意识到身边的世界变了。他不能再在外面玩到天黑也不回家,而那些看似太平的街道实际上一点也不太平。   在阿杰读高中的三年里,本土居民与外来的偷渡客和难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合。   从一开始的相互隔绝,到慢慢地达成协议,然后一点一点制定规矩,最终彼此各让一步,求同存异地共生。   而阿杰也从高一看到斩人而不敢留校,到高二学会了视如不见,再到高三班干部过来伸手时,习惯性地抬头问——“多少?”   是的,到了高三,连保护费都定额定量。阿杰也是学校的一份子,所以他也不能避过。那就像交班费一样,班干部一个一个走过去,每个人都从兜里掏出几块钱。   没钱掏的放学之后就集中在对面的小沙池,大概是被骂了几句,傍晚还被某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帮派拉过去充数。   这是阿杰头一回明白什么叫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阿杰交了,每一个月交五块钱到十块钱不等。阿杰家庭条件不错,所以五块钱算不了什么,甚至顶不上他一顿早饭。   而每次交完保护费的那天出了校门,准会见着有个固定的人在校门口的拐角处奶茶店抠脚等着,将所有班级的班费统一汇总,随便点一点便装进口袋里。   后来阿杰知道,这些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其实都是本国人,是年轻又没什么背景的土著。本来混得就不太好,书也念不成,只不过之前没帮派的意识,所以只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却还没到在包里装些丸子或从学生身上捞油水的地步。   但那些难民涌进来后腐蚀了他们,他们也立马找到了归属感,于是及时树立了人生方向,有了奋斗的目标。胳膊肘一下子就抱住了那些外来客的大腿,反过来对付在一片土地长大的同胞。   虽然阿杰知道有奶就是娘的道理,但说实话他没法不因此而更加憎恶外来客。   于是短短几年之内,赌铺、拳场、鸡店、粉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就像中了病毒一样。   阿杰所在的城市叫丘陵,是一个沿海小城,也是难民涌入数量最大的重灾区。   本市的警局本以为事情没有那么严重,毕竟这小城一直以安逸著称,所以当局的反应很慢,采取措施也不及时。   等到反应过来时,这些帮派已分立山头,也渗透到了丘陵城的各个地区。要大批量地铲除是不合适的,那会激起帮派的报复,从而给百姓带来伤害,所以政府只能一再采取绥靖政策。   而到了现在,铲除他们已经从“不合适”变成了“不现实”。 第6章 (6)   阿杰现在正为一个这种渣滓包扎伤口,这放在平日里就算想一想,都不太可能。   也就是这天晚上,阿杰知道火炮确实是个偷渡客,几年前坐着飞机过来的。   一听坐飞机,阿杰便猜得到那时候他肚子里一定也装着比他命还贵的宝贝。   难民一般是走水路的集装箱或扒拉火车过来,没票没位,还冒着要被挤下去掉车轮下碾死,或被水警查到推河里淹死的风险。   火炮能坐飞机,不外乎吞了几个安全套装着的小玩意。只不过他朋友不够他幸运,刚降落安全套就漏了精,火炮却能顺利取出,好好地活到现在。   阿杰让火炮坐着歇会,又丢了包烟给他。   火炮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又点根烟走到窗边看看。小屋子不大,从窗口望出去正好看得到一半乌漆嘛黑,一半灯火通明。   火炮兴奋地指着黑漆漆的某一处对阿杰道,杰哥,从你这能看到我家。   阿杰顺着火炮的指向望去,看到那只有零星灯火的贫民区。   “你还看得出我比你老?”阿杰问。   “我二十。”火炮小心地猜测,“杰哥有……二、二十——”   “二十五。”阿杰道。   火炮的烟在黑夜中飘散,一路飘向那片黑灯瞎火的贫民窟。可他的眼睛却是闪亮的,他有着阿杰无法理解的快乐和满足。   “你家里还有谁过来了?”阿杰随口问。   “我和几个老乡,还有我弟弟。”火炮兴奋地说。   “你弟弟也跟着你卖碟还是……”   “没有没有,”说到弟弟,火炮眼里的光更闪亮了,他自豪地道——“我弟弟去年考上的大学,就……就是那个丘陵大学。”   阿杰听罢不禁一愣,竟和阿杰的妹妹同一个学校。   看来难民真是完美地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对火炮来说是令人自豪的事,可阿杰看来,却是丘陵城十足的悲哀。 第7章 (7)   火炮的生活是贫苦的,按理来说也和阿杰是没有交集的。但或许是那一次的交集让火炮铭记于心,碰面时火炮也会朝阿杰笑笑。   其实一开始火炮比点头问候要热情多了,偶尔见着阿杰晚归,还会拉着阿杰一起在烧烤摊坐下,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喝几杯。   阿杰是不乐意这样的,他们不过萍水相逢而已,是两条不该交错的平行线谁他妈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交了那么一下,所以他大多推辞,推辞不过的也就象征性地坐个十五分钟便找个借口离开。   但自从有次白天在上班路上见到火炮,火炮没留心他旁边跟着其他人还一个劲地要和杰哥说话,而杰哥最终吼了他几句后,火炮似乎也慢慢明白他该和阿杰保持距离。   从那之后,只有阿杰单独回家时火炮才会和他说话,而一旦当阿杰身边有着和阿杰一样西装革履或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同伴时,火炮绝不会自讨没趣。   当然,阿杰也认为他和火炮所有的交集将在他借调结束并退租回到家中之后,彻底终结。   可就在大半年之后,鬼使神差地,火炮又一次进了阿杰的家。   不过这次不是阿杰多管闲事,而是阿杰喝多了。   那段日子阿杰过得并不顺利,本来借调只是几个月,在分院磨练一下,最后还是得回到本院上班。   原本说三个月,后来变六个月,再后来就成一年,而现在一年将至,上头却根本没有把他调回本院的意思。   其实这一年来阿杰也慢慢有了预感,只是真正遇到时还是觉得苦闷。   阿杰的父亲是一个官,先前说过,在阿杰读书时家里就已经规划好了未来。   阿杰读医学,毕业后进入丘陵第一医院。只要不出岔子,凭借杰父的关系,很快就能慢慢往上爬。   阿杰对自己的专业并不喜欢,但也不讨厌,何况父母说了到时候一脚仕途一脚专业,要在一线过个五年十年,也就不用再那么辛苦。   可世事难料,杰父参与了一项重要的科学研究。这项研究是国际性的,由三个国家一并出人、出钱出力。一旦研究成功,父母的地位也将更加牢固,阿杰和妹妹的前途也将更为平坦。   可偏偏眼看着研究就要完成了,本国突然下令终止,并迅速将杰父于基地调回国内。   那时候阿杰在大学里,并不知道家中气氛有多严峻。但后来听正在经历高中升大学考试的妹妹说,那几天父母就关在房间里,有时候争吵,有时候哭泣。   等到阿杰放假回来,父母已经做出了决定——不可以留下来了,要走。   阿杰问,走到哪里去?妹妹刚考上丘陵大学,要走也得等妹妹读完再走。   但父母却说不行,现在不走,以后政策一变,不知道他俩参与过那项研究的历史还能不能让他们申请出国。   国内已经没有市场了,改朝换代就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果父母留下来,新上去的领导也不知会如何处置他们。   阿杰不想走,他才刚毕业,也才刚拿到医院的实习机会。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家里人商量了几天,阿杰坚持着自己不愿意走。   他相信他本身也是有能力的,即便没有父亲的关系,他也一样可以按照计划走到他想要的位置,得到他应得的回报。   最终还是杰母妥协,她说那行吧,我和你爸先走,你和妹妹应该不会受牵连,要走也容易。你留下来等到她读完大学,再跟她一起过来,我们也事先在国外准备准备,让生活走上正轨。   杰父本来不乐意,但阿杰十分坚定。   到底那时候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孩子,何况成绩很好,又一直受到老师和主任的喜欢,他是万万辨不清楚这喜欢到底有多少看在杰父面子上的成分。   就这样,阿杰的父母在两年前离开了国内,而阿杰则留在国内陪着妹妹,也试图证明自己。 第8章 (8)   但实际上人一走,茶迅速地就凉了。阿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借调的文件就在晨会上递给了他。   阿杰阅历尚浅,也觉着这像台面上说的是“让年轻人多锻炼锻炼,积累一点经验”而完全没有想到是要支开他。   到了分院,阿杰受到的待遇可谓是一落千丈。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表现得不够好,所以几乎天天挨骂,做得最多,却做得最错。后来他也慢慢明白了,不是他突然表现差了,而是他即便表现得再好,也不会再有人去肯定前朝领导的臣子。   而今天和他一起被借调的年轻人已经回去了,还办了一个送别宴。   那名同事比他来得还晚,现在却已经可以收拾包袱,回到福利好待遇高的大本营,而阿杰呢——阿杰问了主任,但主任却还是那句话,我请示,我问问,等人事科的人来了,我帮你打听打听。   半年前就打听了,打听了半年却还是如此。阿杰大概明白自己是走不脱了,不仅走不脱,或许过几年分院也容不下他。   依照现在的发展趋势,无非是让他识趣一点,给个面子和机会,让他自动请辞,另谋高就罢了。   送别宴上他喝了很多,喝得比主人翁还多。   那名同事叫小黄,喝到最后小黄也不忍心了,拉着阿杰到了侧旁,悄声说,等你妹妹过两年毕业了,能出去就出去吧。你也看到丘陵当下的情况,过几年指不定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   是,丘陵城已经被难民腐蚀了。资源被掠夺,治安被破坏,这已经不是阿杰认识的丘陵,而是一个被难民占领,即将倒塌的厄谢尔府。   他歪歪斜斜回家时,正巧与火炮撞见。火炮见着他身边没别人,照例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和火炮一起坐下来,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又喝了不少。   他的心里堵着一团火,而他希望酒精能为他找一个出口。 第9章 (9)   第二天醒来时阿杰已经回到家了,他的床边摆着一个桶,桶里有他昨天吐的东西。他发现自己的衣服也换过了,估摸着是昨天吐得太狂野,把衣服裤子弄脏的缘故。   他的脑袋晕沉沉的,想把昨夜的事回忆一下,最后的记忆也只停留在眼前晃着的酒瓶和火炮一众比呐喊还大的聊天声里。   阿杰在床上躺了一会,缓过劲来后走出卧室。   他正庆幸自己醉成那样还能拿个桶放床边和换衣服时,就看到了沙发上的火炮。   看来是火炮把他带回来,还顺便帮他清理干净。   火炮身上只盖着一件外套,是昨天阿杰换下的。现在已经入秋了,晚上还有点冷。火炮比较壮硕,衣服只能盖住短短的一截。   听到响动,火炮也醒了。他一骨碌从沙发坐起来,问阿杰感觉怎么样。   “你把我弄回来的?”阿杰问。   “你喝多了,走不了路。”火炮笑道,抹了抹乱糟糟的头发。   阿杰点点头,随口道了句不咸不淡的谢谢。顺手指了指浴室,说你要不洗洗吧,我等会上班去了。   阿杰本想抽根烟,但烟味一起他又头晕得厉害,索性又把烟灭掉,坐在沙发的一侧闭目养神。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还可以沉沦三十分钟。   火炮也不敢用他的浴室,有些腼腆地把他衣服放好,说自己回去冲个澡就好了,他没吐,所以没事。   阿杰没搭理他,宿醉之后浑身上下都很痛苦。   记得二十五岁之前,晚上喝了酒第二天照样活蹦乱跳,一旦过了二十五,不仅喝高了得赔上一整天,就算熬个夜也不是睡多几个小时补得回来的。   火炮也没久留,和阿杰道别之后就带门离开了。临走前没忘把放钥匙的地方跟阿杰交代一下,最终还把垃圾桶的垃圾一并带走丢掉。   阿杰睁开眼,环顾着空荡荡的出租房,鼻腔里满是酒臭和呕吐物的腥膻。   他觉得他应该两年前就随同父母一起走的,或许证明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这不是阿杰第一次动摇了,只是加上宿醉的力量,所以晃得比平时更厉害罢了。 第10章 (10)   说来也怪,自喝醉那次之后,有一段时间阿杰再没见到火炮。火炮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即便阿杰两三点回到家,也没在熟悉的烧烤摊看到熟悉的身影。   不过对火炮来说并不意外,因为他去看望他的弟弟了。   一年前他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找弟弟,原因很简单,弟弟上了大学之后不久,突然就再没给家里来过电话或信件,阿杰一度以为弟弟遭遇不测,火急火燎地追到了这里。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过来之后就在丘陵大学门口问了门卫大爷,又问了学校保安,最后抓着几个看样子像老师的男女,最终才打听到弟弟在哪个教室。   当时他弟弟正在自修室里,火炮也没好意思打扰。坐在教室外的一条长椅上等他出来,心里一块石头到底落了地。   其实那时候他并不在乎前两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灾难,毕竟他把东西运过来了,也用得来的钱给弟弟买了点吃的用的。   出事的那个同乡不是他们村的,是隔壁村的,虽然出事的当天他也很慌张,但找到弟弟要紧,所以也没心情悲痛和懊悔。   现在见到弟弟的喜悦又冲淡了这份感情,以至于他只花了两根烟的功夫怀念了一下那个已经三十好几,第一次来到传说中的金钱乡却还没机会看清这里的一草一木,便一命呜呼的老乡。   不过这种情况在那几年是常见的。   火炮生在临国贫瘠的土地上,当他们的小国和这里的大国还是一体时,他们每年都能得到政府的扶贫拨款。虽然谈不上发家致富,但吃饱饭还是没问题的。   而当国家分裂之后,这项拨款自然就不复存在了。一年的收成全看老天的恩赐,但就算风调雨顺,也只能吃个半饱。何况这两年不是旱灾就是虫灾,老人能走得动的都走了,年轻人就更不用说。   土地闲置,政府也不救济。他们所在的国家似乎就没有从灾后走出来,不要说生活在农村的人了,即便活在城市,也未必开得了锅。   火炮在的村还算好的,年轻人跑出去的年份早,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海外关系多,东边不亮西边亮,几年受灾没让他们吃不上饭,所以他一开始也没想过出来,没想过像其他熊国人一样扒火车或挤集装箱。   但当弟弟真考上大学之后,事情就变了。大学的学费高昂得让人透不过气,仅凭那一点点的收成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的微薄救助,根本不足以为继。   也就是那会,村里出去过的人说邻国的丘陵城好,遍地是金,只要肯去,准能捞得一大笔。再不济,也肯定比守着那几亩空天来得实在。   几个年轻人一合计,也慢慢动摇了。   加之第二年弟弟回校后就再联系不上,这一把火烧得火炮再坐不住,即便不留在丘陵城,也得确定弟弟没事了再说。   所以准确来说火炮只是一个偷渡客,他不认为自己是难民,至少不像那天阿杰喝醉后描述的那样。   想起阿杰迷迷糊糊说的那几句话,火炮也不太好受。不过这一切阿杰都不知道,而火炮也不愿意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到底阿杰也出于好心帮自己包扎过,知恩图报总比锱铢必较的人生要好过些。 第11章 (11)   火炮的目光转回教学楼,把阿杰的话挤出脑海,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弟弟身上。   火炮的弟弟叫山青,这小名听着就比火炮更像读书的料。   记得小时候弟弟刚会爬,带到村口小卖部的玻璃柜子上,一边给他摆了个金币,一边给他摆了支笔。   那是火炮他们村的习惯,火炮小时就爬向了那金币,还把金币放到嘴里啃。   弟弟则爬向了笔的那一边,似乎在那一刻就注定他将成为火炮家唯一的读书人。   火炮一直以山青为自己的骄傲,不仅是他,他的家人乃至整个村都以山青为骄傲。   只不过这份骄傲很快就出现了裂痕,因为当火炮一年前守在教室门口,满心期待地以为山青会惊讶自己的到来,并和过去一样给自己一个拥抱时,他只得到了一声近乎于冷漠的质问——“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你这段日子怎么不和我们联系?”火炮站起来,朝着从教室门口走出的山青迎去。   但山青的脸上只有惊愕,没有喜悦,如果火炮没有看错,还有一份深深的尴尬。   这份尴尬让他快速地瞥了一个女同学一眼,犹豫了好一会才向火炮靠近。   那个女孩反而很礼貌地朝火炮笑笑,知趣地低头离开。   山青长高了,长白了,衣服也整整齐齐,头发干干净净。他更像是阿杰的弟弟而不是火炮的弟弟,这也是让火炮骄傲的另一个资本。   他们家到底出了一个人模人样的孩子,那之前的投入和供给都没有白费。   火炮想抱一下山青,但山青往后躲了一点。火炮知趣地没有强求,有些无措地把双手插进兜里。他摸到了兜里的打火机和烟,掏出来递给山青。   山青眉头一皱,摇摇头,不抽。   那是丘陵城入冬的一天,寒风吹着树叶哗啦啦地响。这里的树大多是长青的,所以到了冬天也大部分都挂在枝头。可风的温度却是冷的,冷得火炮必须点根烟来暖暖。   他和山青走在校园的道路上,而山青和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火炮问他在学校怎么样,学习紧不紧张,同学好不好相处,吃得饱不饱,穿得够不够。   山青面无表情地应着,一路上警惕地左右看看,似乎就怕遇见熟人,前来问他和火炮的关系。   火炮虽然从村里出来,但这段日子也慢慢明白这样的神色是在逐客。他是一个不体面的人,哪怕经过保安亭,保安都会多看他两眼。   他就是这青葱校园里误入的一只老鼠,让他比其他的参照物更加明显。   走了半个小时,火炮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要出工了,“你有空跟家里联系一下,爸妈担心。”   山青“嗯”了一声,道了句那你多注意便扭头离开。   这便是两兄弟分别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而之后火炮知道了,他不会再轻易打扰弟弟的生活。   所以他都会找到人少的时候才过去招呼,后来买了手机,也一定提前知会山青一声,约好了在哪里、几点见面,三言两语问候完了,把该给的东西给一给,便不要逗留。   今天也是一样,他的兜里装着这个月该给山青的生活费。   他把它掏出来递给山青,山青也一如既往地、不咸不淡地道了句谢谢。   谢谢。   这语气和阿杰宿醉的那天很像。   火炮望着山青离开的背影有些恍惚,看来丘陵城真是一个特别能同化人的地方,山青才来了两年,已经和火炮完全不一样了。 第12章 (12)   那一天火炮没有搭车,他沿着回去的路走了很久,一直走到住的地方才反应过来已经到家。他推开门,飞机和不知道第几个女朋友正在吵架,一个枕头朝火炮飞来。   火炮抓住了它,随手把他丢在自己的架床上。飞机和那女孩也当没看到他似的继续吵着,吵到后来也不知道谁把桌面的水杯砸到地上,一摔门把战争从楼道口引到楼底。   火炮躺在床上发呆,望着霉点斑斑的天花板,听着楼底下飞机和那女孩尖厉的争执,尽可能放空自己。   其实他觉着飞机是个能人,至少比他能。他们混了一年多了,从卖假证变成卖盗版碟,再决定术业专攻一下把正规影片全换成四仔,有时候还打两份工,收了摊就背个小包包在几家酒吧门口候着,一个晚上下来也能得几百块钱。   但他知道他们融不进这里,不管是那些戴着红袖章的巡逻队,还是穿着警服拿着警棍的协警,哪怕是学校的保安甚至像杰哥那种衣着齐整的上班族,都会把他们看成异类。   连身份证都不用查,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黑人黑户。   是渣滓,是败类,是靠近了就能闻到臭味的老鼠屎,所以山青不想他靠近,杰哥也不想他靠近。   但即便是这样,飞机仍然找得到女朋友。   暂且不说那些女朋友靠什么吃饭,但至少愿意跟飞机,就是飞机比火炮能的地方。而且还愿意跟着他来这种三个人挤在一起,窗户还是用报纸糊了一层的破屋瞎搞,没有一点人格魅力估计是做不到的。   火炮显然没有飞机的魅力。   不过说来也是,飞机长得白净,也注意自己的形象,要有了钱穿成杰哥那样,看起来也和当地人差不离。   火炮就不一样了,火炮脸上有伤,皮肤又黑,头发又硬又短,还经常忘了刮胡子。   他记得自己走进杰哥家中的那一天,他甚至怕鞋底踩脏了那光滑无尘的地板。躺在沙发睡的一夜更是,要不是真冷得没办法,也没好意思盖杰哥的外套。   杰哥是多么美好又多么遥远的人,如果他真是山青的哥哥该有多好,那山青的路一定比现在好走,至少周末了还能回到与之相匹配的家中吃一顿好的,而不是打个电话都要躲躲藏藏。 第13章 (13)   火炮摸出烟点了一根,躺着把烟喷到天花板。   莫名其妙地,他又想起了杰哥那张脸,他也觉着自己可笑,不过那或许是他长那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张脸了。   他对那双眼睛有印象,剑眉杏目,家乡人说这样的人在古时候是忠臣。对火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发光,那光似乎能照进火炮的梦里。   火炮同乡有个哥哥也有这样的眼睛,那可是他们村里的大帅哥。不过他的命显然没有杰哥那么好,五年前离开家乡后,就再没能联系到他。   直到去年才有一通电话打到村口,是警察局来的,让家里人去认尸。   火炮当时还陪着同乡几个人一块进城了,那一晚那家小医院几乎被家属的哭嚎声震塌了。   那小帅哥是在一次车祸中死的,撞上之后还被拖了几十米远。发生事故的地点是一条进山的单边路,人烟稀少。   听说刚被撞时还没断气,在半道上吚吚呜呜了好一阵子,一直到被人发现送进医院里才咽下气。   但受害者是找着了,肇事者却逃之夭夭。   小帅哥的家人揪着医生护士不放,又在走廊烧香,烧纸,搞得乌烟瘴气。医院的安保怎么劝都没有用,最终还是城区的警察把他们赶走。   第二天火炮就回村了,听说那家人后来还持续闹了几天,但当然,这和医院没关系,最后也不了了之。   传言很多,有人说是被隔壁村一个结仇的害死的,也有人说就是个事故,还有人说他大概是自己求死,毕竟在城里欠下的一屁股债是还不了的,死了那就不用还了。   只是这家伙缺德,也不死得干脆利索一点,不愿意直接从单边路跳下山完事,还非得扯上一个过路司机。   也就是这会他们才知道,这小帅哥之所以离开就没和家里联系,是没脸联系。刚去城里时他还是赚了点钱的,但不久后就染上了赌瘾,越玩越大,越欠越多。   现在报出一个天文数字,家里人也只能对他的死默不作声。   火炮觉着这是他们的劣根性,也是他们被这里人瞧不起的原因之一。有了钱不懂怎么花,不懂怎么留,所以钱到手了就是错,最终还是会回到有钱人的口袋里。   就像火炮明明记得自己倒卖那些玩意也是赚了点钱的,可不知为什么近两年前住这破地,现在还他妈住在这里。   飞机吵完了上来了,拍拍火炮的床伴,说别睡了,差不多到点出工了。   火炮把烟丢下床,侧头看了一眼四合的夜幕,应了一声,从床上跳下来。 第14章 14   但这天晚上出事了。   事情发生在半夜两点二十,大家都喝高了的时候。火炮照例出完摊后在服装店换了他的小背包,跟着飞机和几个朋友一起往酒吧走。   那段日子他们在东街兜售小丸子,一整条街有五家酒吧,基本上都归火炮他们的上头管。他们上头的老大叫冷叔,是个原住民,但手下多为他们这帮没身份的小年轻,也算是外来帮的一杆旗帜。   跟了冷叔,他们的货也就只能找冷叔要,出也只能在这五间酒吧出,就算再多走几步又见到一家发廊,那也不是他们的地方,所以宝贝不能卖到那里去。   否则遇上了同跟冷叔的兄弟还好办,顶多骂几句推搡几下完事,要不识趣地卖到了其他帮派管辖的地盘,事情就可大可小,不好办了。   所以火炮一直很自律,他是见过先例的。虽然这样卖会让他们吃得更多,赚得更多,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比他们早两个月来做这事的兄弟中有一个叫傻鸡的小子,鬼机灵,总能捞到别人地盘的油水。   他也曾游说火炮几个人一起跟着自己做,反正隔壁街需求量大,又经常货不够,价格还比他们的贵,质量却不见得好多少。所以他们的货出到那边,怎么说都能再赚两口。   他们是在平衡供需关系,有顾客为什么不卖,有钱赚为什么不赚,“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更不要和钱过不去”——这是傻鸡经常对他们几个说的话,而飞机是最动摇的一个。   谁都知道泡妞是要花钱的,飞机自然也比他们更需要钱。   但火炮不同意,火炮总推说看看,看看再说。他刚做这行没有多久,心里没数,还是怕坏了规矩。   也就是这看看,让他们逃过了一劫。   几个星期前傻鸡又是故技重施,在隔壁街的小伙伴走完一遍后,又偷偷地溜过去了。他已经和几家发廊的人混熟了,大家也都知道从他这里拿会更便宜,所以基本也就等着他来。   可那一天傻鸡却被抓个正着,别人早就埋伏着,就等他拿着他的小包裹过去抓个现行。他还没能开口,发廊门口就被堵住了。   那一天傻鸡被提拎过来,当着火炮等人的面吞下了几袋小玩意。   他的嘴塞得满满的,眼泪和口水就这么溢出来。他们一人掐着他的脖子,一人用酒逼着他送,等到几袋玩意都塞进他嘴里后,他们才扬长而去。   傻鸡没有当场毙命,还摇摇晃晃走了一段。但听说他还没走到几百米外的桥就倒下了,像啤酒泡一样的白沫流了一地。   这也让火炮明白,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就失去了讲道理的主动权。 第15章 15   飞机也没再和火炮提过自己想这么干,估摸着也是那天晚上被吓到了,后来连续几天连眼睛都不敢往隔壁街的发廊瞟。   但或许是今天争吵给了飞机以刺激,正当他们分散着走完第一轮,出到酒吧外面抽根烟歇会时,飞机没来。   火炮有点着急,抽完一根烟,又到飞机应该去的那家酒吧逛了一圈,但仍然没见着飞机的面。   “飞机去哪了?”他问其他几人。   其他几人摇摇头,都说没见到。   火炮也不敢细问,又点燃一根烟。可他的脸却不自觉地往隔壁街看去,盯着那几家散发着粉红色光彩的店铺,手心溢出了一点点的汗水。   还没等火炮纠结多久,一辆汽车就停在酒吧门口。上面下来了几个人,还有一个被拽着头发的女孩。   火炮一看,心都提起半截,那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出工前和飞机吵架的那一个。   女孩脸上的妆已经被哭花了,高跟鞋也掉了一只。她一边被人推着往酒吧里赶,一边含含糊糊地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火炮赶紧把烟丢了,想冲过去问问发生什么事。但他还没靠近就被一个拿棍子的人推开,这一推何其凶猛,差点把火炮推倒在地。   火炮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个人把女孩押进酒吧里。   其中一个叫猴子的把火炮扶住,重新递给他一根烟,眯着眼睛顺着火炮的方向看去,轻轻地道了声——“出事了。”   出事了,火炮也知道出事了。   现在他可以断定自己的朋友就在里面,而出的事必然是飞机和那个女孩一并闯下的。他有点后悔先前没有认真听他俩在吵什么,否则他还能想想办法。   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他在这里认识的全是和他一样屁都不敢放的小弟。   他就是想不明白了,为什么飞机就没有一点自觉性,难不成他还真觉得在这异乡异地,犯了事别人还能饶他不可。   火炮的手变得冰凉,身子也不住地打颤。飞机是和他一起过来的,也是他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他们从光屁股就玩在一起,若真出了什么事,他真不知道回老家了怎么和飞机的家人交代。   他听着身后酒吧传来的喧闹,甚至不知道那些叫骂和呼喝和飞机有无关系。   飞机到底做了什么,会被怎么处置,和那个女孩又有何干,他究竟是把货出到别人的地盘,还是和女孩闯了更大的祸——火炮一点把握都没有,他一无所知。   烟屁股一直烧到烫到手指,火炮才从恍神中惊醒。   他不能再等了,他无法想象飞机像傻鸡一样口水眼泪流得到处都是的模样。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得进去看一看,他万不能坐视不理。   想到此,他第二次把烟头丢在地上,反身朝酒吧走去。 第16章 16   但事情仍然比想象中的严重,当他真正找到老板和那个女孩所在的包间时,他被这样的场面吓到了。   包厢里里外外都是人,外面的顾客在释放自我,包间里面的气氛却压抑得可怕。他扒拉开人群往里面钻,看到了自己酒吧的老板和另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的两鬓已经斑白,一边腿还是瘸的。他坐在沙发的一边,后背挺得很直。   火炮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那是管理这座城市最豪华的赌场的主人,也是帮派兴起的这几年里势力最大的领袖,金爷。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男人的真容,但在此之前火炮已经无数次听过关于他的传言。   有人说他曾经是个老兵,打内战打了几年,后来政变被弄断了一条腿,也让他的性情大变。   也有人说他其实没当过兵,一辈子就在这城里混。早些年因为战争发了国难财,积累了资金,所以这几年是越做越大,连政府都拿他没有办法。   还有人说他和大伙一样是逃难过来的,一路逃,家人就一路死,到了这里就剩他一个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真正的死猪不怕开水烫。运气好又敢想敢做,收了两次安家费,两次毫发无损地回来,能爬上老大的位置也不奇怪。   火炮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火炮难以想象的。   此刻飞机和那个女孩就跪在老板和金爷面前,连飞机都哭了,汗多得像刚刚洗过澡一样。   旁边还躺着两个小年轻,一个脑袋上流着血,一个捂着嘴巴,指间不停地有鲜血流出来,看样子是被拔了牙。   估摸着是刚刚已经清算过一轮,现在是第二轮。   火炮慌张地问旁边的人到底怎么回事,问了好几个才有一个愿意告诉他,含糊地说是飞机搞了金爷旗下的一个鸡,搞怀孕了还不算,两个人还琢磨着想跑。听说那女孩偷了不少钱,已经维持一段日子了,今天才被发现。   火炮说怎么可能,就算偷了,揍一顿再连本带利还回去就是,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   旁边的人说不是,这段日子金爷的地盘老被我们的人踩过界,听说前两天晚上还有人闹了他的场,飞机是堵枪口上了,正巧赶着金爷想新账旧账一起算。   火炮心彻底凉了,他确实听说过前两天晚上有闹事,但闹事天天有,小帮派兴起,老帮派衰退,原住帮又和他们这些外来帮不对付,打架斗殴随处可见,谁他妈知道是哪一家又是谁和谁。   可听着他们这么一说,火炮也知道飞机在劫难逃。 第17章 17   整个过程金爷都没怎么说话,就冷叔一个劲地盘问。   他问飞机去过多少次,卖了多少回,吃了多少水,又问搞了这女的多少次,女的偷了多少钱,还欠金爷多少。   每问一下就有一个小弟在旁边扇他的耳光,十几个问题问下来,两个人的面颊都扇红肿了。   火炮的心也随着每扇一下,就抽痛一瞬。但他知道飞机得受着,这是飞机做错的事,那他就必须要承担后果。   问到最后问完了,两个人便在金爷面前磕着头,口齿不清地求金爷放自己一马,求得涕泗横流。   桌面上还摆着今晚没卖出去的两包东西,金爷看了看那两包小玩意,又看了冷叔一眼。   这一看看得火炮彻底慌了,他俩是绝对不能吞下那么多东西的,要吃下去人就算不死,脑子八成也给吃傻了。   但冷叔显然要先这么做,他招手让几个人过来,压住一男一女两个人,拍了两瓶啤酒在旁边,再将他们的嘴巴掰开。   火炮看不下去了,他万不能还给飞机家里一个傻子。   他硬是冲到了最前排,想要一并跪到金爷面前求情,但他还没彻底冲出人墙,金爷就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刚刚的数你也听到了,就不要为难小的了,把数填上,再留点教训,下不为例就好。”   这么一说,火炮差点感激得眼泪都要流下来。看来金爷只是看上去凶狠,实际上却并不如他人口里描述的那样。   可冷叔听到这话竟面露难色,他勉强地拧出一个笑脸,道,“这样不好吧,都是年轻小伙子,这样搞了,他以后还怎么过。”   “哦,你这么说也是,”金爷点点头,对老板的话表示赞同,但却话锋一转,却抬头对压着两人的人道,“那行吧,还是吃吧,吃完了是死是活至少还给个干脆。”   冷叔赶紧拦住了他,纠结了一会,又给了飞机几耳光,然后对旁边的人低声说了几句,那人便把一把小匕首摆在啤酒瓶旁。   也就在这时,飞机崩溃了。   他的脸唰地变得惨白,抗衡着压住他的力道,不停地想趴在地上给金爷叩头。但金爷把腿往回收了一点,让人们把他拉开,并将他摁在桌子上。   “什么地方犯错,就应该用什么地方赎罪,”金爷说,他用拐杖杵了杵在旁边已经泣不成声的女孩,道,“你把我的东西搞了,我肯定要没收作案工具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删节)   女孩已经哭到发不出声音,期间她的肚子还被踹了好几下,估计就算飞机被弄掉二两肉,她大概也得赔上二两肉。   金爷觉着差不多了,朝冷叔使了个眼色。   冷叔一声令下,第三个人便上前拔出匕首。   一时间整个包厢只剩下飞机的声音,他的嘴就算被人捂住了,还是能发出那种绝望又歇斯底里的嘶吼。   火炮懵了。   他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宽恕比让飞机死去更加可怕,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傻,不管坐在包厢正中央的到底是自己的老大还是传说中的金爷,更不管飞机做的事到底值不值得原谅,究竟该罚到什么程度,他只是突然推开前面的人,硬生生地挤到最前面,学着飞机先前的样子噗通一声跪下了。 第18章 18   那一天火炮说了他这辈子最多的“求求你”,他唯一一次磕头磕破了脑门上的一块皮,他第一回 被啤酒瓶砸在脑袋上,也毕生第一次以一对多的站在包围圈内,死死地护着已经失了神智的飞机,拼出吃奶的力气和身边的人干架。   他认为自己会被活活打死——当然,这是他事后的想法。   而当无数人朝着他涌来时,其实他什么都没有想。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要有人靠近他,他就随手把能够得到的东西摔过去,把能使出力气的脚踹出去,把能握紧的拳头砸出去。   隐约记得他还在混乱中摸到了半截酒瓶,碎掉的裂口锋利无比,他用它划出的鲜血飞溅在自己的脸上和脖子上,伴着汗水、唾沫和眼泪一起,汇入黏糊糊黑漆漆的地板。   从始至终在他心头唯一的信念就是不能让飞机被阉掉,他要带着飞机跑出去。飞机是他们家唯一的孩子,要是飞机没了,飞机上头的几个老人也没活头了。   他想回家,那是他最想回家的一天。   他应该在得知山青没事之后就回去的,应该在确定自己体内的毒品没有漏出来之后就感激上天给他第二次活命机会的。他应该乖乖地在家倒腾那一亩三分地,哪怕再贫瘠,他也能活下去,活着等着弟弟出人头地,再看着他带着全家、全村人的希望走出山坳里。   最后他是被人砸晕的,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咚地一声,把残存在脑海里的理智全部打散。   他的两眼一黑,然后再没拼上清晰完整的画面。   他在模糊的光线中飘飘荡荡,被人推来挤去,他的耳畔充斥着叫骂和训斥,还有那些玻璃瓶砸碎的声音,伤口划裂的声音。   他的鼻子里都是铁锈的味道,也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声音又慢慢散去。   他好像被人扶了起来,又好像被人架了出去。   然后有人问他,这是你的吗?这是你的吗?你叫什么,你从哪里来?你在这里有什么家人,你有没有手机,里面的号码有谁能联系?……   问题很多很多,可他都答不出来。   他看不清东西,说不清楚话,他甚至分不清这是不是梦中。   直到他翻过身从某一个高处滚下,再陷入彻底的黑暗。 第19章 19   火炮不是在医院醒来的,而是在警局。他被关在房间里,手上还戴着手铐。想必是自己伤得不太重,懒得拉医院给政府增加负担,干脆直接拉局里,指不定迷迷糊糊中自己还能供出什么。   但实际上他拱不出什么,他就是小弟中的小弟,何况今天他的货出得快,如果不是把场子里的一并算他头上,他顶多算个聚众斗殴。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猖狂,也是因为抓不完。   他听猴子说过,如果连他们这些边角料也抓到监狱,那监狱住满了再住看守所,看守所住满了再住警局,警局就算加床加在走廊里,也没法把他们全部安置。   何况他们没名没姓,没护照也没身份,要遣送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送。   这就是大国分裂为小国的弊端,毕竟周围小国和这里的人都长一个样,洗干净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火炮没睁眼之前盘算好了,如果场子里的货平摊算他们头上,照这里的法律他们大概会坐一段时间的牢。而如果不算,那大概拘留一两周,毕竟没人来保释他们,他们只有熬时间。   冷叔是绝对不会保他们的,这就像一个单位的临时工,出了错临时工肯定是第一个背锅的,赶紧撇清关系说是个人行为,怎么可能还花钱花精力捞他们。   反正去哪吃饭都是一张嘴,吃几个月牢饭也好歹算有饭吃。   但令火炮没有想到的是,还是有人来保他了。   他们搜了他的身,摸出了他的手机。   这个手机是他半年前买的二手键盘机,里头只有几个号码。估摸着警署里的人已经一个一个打过去了,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一脸愤怒和委屈的小年轻不是别人,正是弟弟山青。   山青是火炮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也是有名有姓有根据地的学生,找到学校再找到宿舍,大半夜的就这么一个警车,把他从郊区的学校拉到了市中心的警察局。   山青的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给吓到了。火炮愣了一会,从硬邦邦的长凳上直起身子,想安慰弟弟两句。   但他站不稳,一起立就有些晕乎,身上还有伤,膝盖和胳膊瞬间火辣辣地疼。   山青没有扶他,还往后退了一点。他的衣服很干净,他或许不想蹭上那些污泥和血渍。   火炮自己又扶着长条凳子坐好,正准备张嘴发声,却被山青抢了先。   山青说,你为什么要存我电话。 第20章 20   火炮愣了。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买手机就是为了和弟弟联系。   一年前他找到山青时知道山青有了手机,自己就琢磨着也买一个。这样到学校去看他也能提前打个招呼,不像一开始那么唐突给山青丢脸。   只不过当时忙,也比较拮据,就一直没实施。后来飞机也让他去搞一个手机,这样有什么活也能及时通知他,所以火炮才搞了手机。   手机里第一个存的就是山青的号码,后来才陆陆续续存了飞机,猴子,冷叔,甚至杰哥。   “我不存你号码,平时怎么找你?”火炮笑笑,他觉着他没理解对问题的关键。   山青咬了咬牙,反驳,“你背不得吗?就那么几个数字。”   “不是,我……”火炮打住了,他努力地再思考了一遍问题,重新回答,“我笨,背不得,而且你有事可以给我打,不存我怕把你当陌生号码挂了。”   火炮解释得很坦诚,但山青并不接受。   “我不会有事找你,”山青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双手也插在兜里不拿出来。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喉管里艰难地吐出想说的话——“你不要存了,我需要的时候给你打就是,下、下不为例。”   “什么下不为例?”火炮一听急了,“我他妈存我弟弟的电话都不行?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你说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山青也急了起来,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眶红地快要泛上泪花——“你、你说你都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些警察把我从宿舍带走时我有多难堪?”   火炮怔住了,当然他也明白这红起来的眼眶不是因为吓的,而是因为羞的。   火炮的气焰突然就灭了,他没想过给弟弟制造麻烦,也没料到那些警察会把弟弟给接出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捏了捏拳头——“对不起,我——”   “以后你离我远一点,”山青再次咬了咬牙,用力地说,“哥,我……我在学校发展得很好,你、你不要毁了我的前途。”   是,火炮不会。他很愧疚,他反省。他以后会把那一串数字记住,不到给生活费的时候就不联系山青。   可为什么明明想通了这道理,他的胸口还是被山青的语气刺得生疼。   他们的争吵没有持续下去,就被从外间进来的警察打断了。他问了一下火炮的名字,然后点点头,打开牢房的门和手铐。   正当火炮好奇山青用什么办法把他领走时,另一个人也跟着走了进来。   杰哥一脸疲倦,看似也是被从床上吵醒的。   确实,山青是没有办法的,所以他只能像警察一样再按着电话本继续打,直到打到杰哥的手机上。   “是他吧?”那名年轻的警察问杰哥。   “是,”杰哥点点头,瞥了火炮一眼,转头朝警察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小坤。”   “没事没事,我也没想到他是你朋友,”那名被叫做小坤的警察拍了一把杰哥的肩膀,看起来很熟络的样子,“不过要不是他,我也不知道你还留在丘陵。”   杰哥继续笑着点头,等到手铐彻底松开后,他又把小坤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他这事情就这么完了吗?会不会还有什么后续……”   “没什么后续的,天天都有这种事,口供转个背就删了,不入档。”小坤摆摆手。   杰哥说谢谢,火炮也说谢谢,山青一并跟着道谢谢,这谢谢一路谢出了警察局,火炮才把谢谢的对象转向了杰哥。   他真的没有想到杰哥会愿意过来保他,这是自帮他包扎伤口之后,杰哥第二次出手相救。 第21章 21   杰哥拦了辆车,让司机把山青送回学校,又跟着火炮往回走时,才把话题说开。   他说你看到了,你弟弟在丘陵大学上学,你做这些事,难道就不怕影响到他。   火炮说怕,但混口饭吃,没办法。   杰哥又说你那个朋友,医院里呢,伤好了可能要进去一段时间。你知道的,有人伤得挺重,他们为了省事,大概会干脆地把行凶的责任推到你朋友身上。你那朋友叫什么……飞机?还是……   火炮说是是是,叫飞机。那就让他住一段吧,这事是他惹出来的,他也该受到点教训,没死没被阉掉就是万幸了。   说到这,火炮又想起了那个女孩,问杰哥是不是还有个女孩也送医院里了,那是他朋友的女友。   但杰哥却摇摇头,他说这个就不清楚了。   火炮不问了,毕竟杰哥能把他捞出来,已经是杰哥的大恩大德了。如果再让杰哥帮忙,别人帮不帮倒另说,这个口火炮是怎么也开不了了。   说到底飞机换女朋友就像换衣服,指不定现在为这个女孩私奔拼命,下个星期又换了一个面孔。   两个人在宵夜摊喝了一碗粥,便往家的方向走。   火炮身上都是血,出租不愿意载,于是只能沿着街道慢慢晃,一直走到分岔路口。   火炮跟杰哥说那他就回去了,改天请杰哥吃饭答谢他。   杰哥却望着火炮一会,最终浅浅地叹了口气,道,“今晚到我家去吧,你看你这伤,不处理一下,明天不感染就奇怪了。”   是的,阿杰永远也不会想到他会和这个人越走越深。   他们明明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可似乎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硬是把两条平行线捏在一块。   阿杰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可或许是那天火炮照顾了状态极其糟糕的喝醉了的自己,又或许是火炮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兄弟姐妹,那带着哭腔的求助声在电话里一记一记敲打着阿杰的骨膜,让阿杰难以坐视不理。   也有可能都不是,只是因为火炮的手机里存着他的号码,而警察找到了他,那他可能真是火炮为数不多的希望和帮助——但无论是哪一种,阿杰仍然退了一步。   这一步让火炮有了机会走进杰哥的生活,也让他们之间那奇怪的种子慢慢地冒出了头。 第22章 22   说实话那天晚上阿杰接到警署传召时还没有睡着,他和父母通了电话后一直辗转难眠。   父亲说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过去两年,再读个研究生换个证,就算不能在一线,也能做做基础研究什么的。   阿杰应着,但硬是没把话题往下接。   他总不可能告诉老爸自己在这边的不顺利,他好歹也到了而立的年纪,这样的抱怨让他觉着自己十分没用。   他是矛盾的,他希望出去换来更好的道路,可一旦应允了父亲,似乎又是某种妥协和认输。证明没有家庭的帮助,凭借自己的能力根本做不成事。   他还年轻,他不想认输。   所以没聊两句,就把话端扯到了妹妹美玲身上。但扯到了美玲,阿杰也有着难言之隐。   美玲基本上两周回家一次,平日里都住在学校里。   她模样漂亮,成绩又好,隔三差五也会给阿杰发条短信什么的,主动汇报在学校的近况。   她似乎在为出国做着尽可能多的准备,而阿杰相信她的适应能力肯定会比自己好很多。   可也就是前一天,他和美玲通电话时,妹妹告诉他自己交了个男朋友。   其实一开始阿杰也没想多,美玲谈恋爱的年龄不小了,初中高中也是乖乖女,万没什么想入非非的行为。而到了大学时间充裕,也见着更多的人,谈一个两个也很正常。   没点恋爱的经历,到结婚年龄是得吃苦头的。   美玲说那个男孩是她的同班同学,两人好了已经有一个多学期了,之前没确定不敢和他说,这一次放小长假,想带男孩回家吃个饭,给哥哥看看。   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没有纰漏,可就在快挂断电话时,美玲突然来了句——哥,我说,到时候吃饭你不要提什么外来客啊难民什么的,他听着不舒服。   这一句让阿杰警惕起来,他马上追问,“那男孩是什么人?不是本国人?不是丘陵人?”   美玲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艰难地坦白,“不是本国的,但他是正规考进来的。他家在熊国一个村里,听说经济条件还不错,你——”   话没说完,阿杰就堵了句——“不行”,这话说得干脆利索,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他知道自己妹妹善良,他也非常欣赏妹妹对那些难民和偷渡客抱以的同情心,募捐的时候美玲向来大方,一捐就捐掉一两周的生活费。   可是阿杰明白,和那些人认识可以,做同学、做朋友也勉强,但若是和他们拍拖,是万万不行的。   暂且不说阿杰愿不愿意接受,即便把这话说给父母听,父母绝对打个飞的回来,当即就把美玲接走。   阿杰听着电话那头的美玲开始沉默,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狠。最后搪塞着说要来吃个饭就吃个饭吧,但你们是不成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现在父亲在那头问着妹妹的情况,阿杰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替美玲保守了秘密,他说一切都好,不要担心,她乖得很,周末就会回来了。   挂了电话,阿杰坐在书桌前想了很久。   三根烟之后,他决定周末要和妹妹谈一谈。   归根结底她两年后都是要离开国内的,在这里谈的恋爱,过过瘾就行,还是不要用情太深。   赶巧不巧,这想法形成还不到两个小时,那一通带着哭腔的电话就打来了。   原先阿杰还以为是哪个病人出了问题,家属找到了他头上,但问了半天,直到警察把电话拿过去了他才知道——出事的不是病人,而是那个萍水相逢的火炮。 第23章 23   阿杰从来没有去过警局,更不用说像提审一样地大半夜把他召过去。电话里警察什么都没说,就问他认不认识火炮,让他过来一趟,有事情要问他。   阿杰有些慌乱,他赶紧洗了把脸还换了身衣服,打了个车就直奔市中心的警局。   他心说自己和火炮没什么往来啊,要火炮出了事应该也跟他没有关系。当然也有可能是让他配合调查什么的,丘陵城就是这样,一旦有人犯了事,先把周边的人盘问一轮再说。   可转念一想,阿杰又觉着自己对火炮不了解,就算乖乖地到了警局,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来到警局后他也有些拘谨,报上自己的名字,就坐在办公室外头的长凳上忐忑地等。   办公室里留有两名警员,一个在电脑前不知道录着什么,另一个给他倒了杯水,顺便问问他和火炮是什么关系,是怎么认识的,今晚的事他知不知道。   阿杰全部坦诚回答。   他是在路上和火炮碰到的,曾经为火炮包扎过伤口。他们算不上认识,只是见过几面。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直都在家里,小区的监控可以为他自证。   但他还没彻底交代完,另一个警察就开门进来了,那人瞥了他一眼,突然叫道——“阿杰?”   阿杰抬头一看,还一时没认出这年轻的警察是谁。只是轮廓有点熟悉,模样好似在哪见过。   那人直接让盘问阿杰的警员让开,盯着阿杰上下打量,确认这阿杰真是他记忆里的阿杰后,彻底笑起来——“我小坤啊,你不记得了?”   阿杰努力地回忆,终于把眼前这出脱得又高又壮,还身着一身帅气警服的小坤和童年时期在泥堆里和他抢一个球的毛小子叠在了一起。   小坤是阿杰的发小,两人在一个大院长大,父母相互都认识。   记忆中小坤皮得很,是他们的孩子王。上树偷桃、翻墙摘果的事一样没落下,还特别仗义。   小时候阿杰长得瘦弱,小坤就带着他到处跑。他要受了欺负,小坤能一个顶仨地横在阿杰和其他孩子面前。   他们读一个小学,一个初中,当时真是要好得同穿一条裤子,但初中毕业之后小坤就随家里人离开了丘陵城。   小坤家里是政府官员,得到了难民潮袭来的消息后决定暂时避一避。于是连带着小坤一起,从沿海的丘陵城一路往中部迁徙,迁到了首都附近。   这么些年来阿杰都没有小坤的消息,小孩子也容易忘事,过了高中再过了大学,童年时光就渐渐淡化成一片朦胧的梦境了。   而现在小坤正站在自己面前,看样子是风波过去,小坤又回到了家乡。   小坤说不是,他没打算回来的,但要再往上走,总得下基层锻炼几年。几个地方选了半天,还是选了丘陵。   “至少这里熟悉,来了也有亲切感。”小坤说。   离开那么多年,小坤的口音都变了,和他们生活在边境的丘陵人不太一样。   但他的眼神还是熟悉的,态度也是亲切的,他搂着阿杰说等休息了他得和阿杰好好聊聊,两个人分开了那么多年的时光,怎么着都得信息共享一下。   有了熟人就是好办事,供也不录了,档也不入了,随便问问火炮是哪个,就让阿杰领了走。   不过其实阿杰心里明白,关键在于火炮的分量太轻,他们想抓住冷叔和金爷的痛脚,但偏偏飞机又被整得进了医院。   所以只能静观其变,至少得等飞机醒来再说。 第24章 24   回到家后,阿杰帮火炮收拾了一会,又腾开了沙发上的几本书。他的本意是让阿杰睡沙发,但当他自己在沙发坐着抽了根烟后,觉着还是挺冷的。   阿杰本来也没打算在这久住,没料到在这过冬。所以屋里没装暖气,冷风钻进来了也不出去。   纠结了半天,最终让火炮跟自己一起进卧室。   阿杰说要不你将就一下吧,去洗个澡,跟我挤挤。   火炮哪好意思,自己浑身脏成这样,这可不是洗个澡就能解决的问题。   但他到底刚打了一架,身上到处都是伤,阿杰也不忍心看他就这样伤痕累累地再染上什么病,给社会增添麻烦不算,还给他这个准医生心里添堵。   好说歹说到了最后,还真是两人挤在一块。   这一天晚上,火炮经历了很多很多的第一次,但最让他难忘的还是阿杰床铺的松软和被褥的温暖。   在他家乡里,他从来没有盖过那么软的被子,摸上去滑溜溜的,裹起来暖融融的。而这被子和阿杰的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气,好闻得让他的鼻腔再容不下其他的气味。   他的身上很痛,但躺在这张床上时却很放松。   杰哥给他的态度是礼貌且冷漠的,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法克制自身对其滋生的好感。   他翻个身透过窗户往外看,天空已经渐渐泛起了白色。   这是令他难以忘怀的一夜,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在金爷和冷叔面前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他不过是要保护飞机而已,这一个单纯的动机即便到了此刻,也没有掺杂多余的杂质。   可也正是从这一天起,他回到家乡的梦变得越来越远了,相反,他却在一条他未曾想过的路上越走越深。 第25章 25   第二天阿杰起床上班时,火炮还没有醒,他也不打算把他叫醒,自己收拾收拾就出了门。   也不知为什么,平日里要把门锁得好好的,就担心那些混子入门行窃,但现在他床上就躺着一个混子,阿杰却并不担心。   火炮是个单纯的人,这种单纯和他出身无关。阿杰到底也比火炮大几岁,还是能够看出火炮对自己没有恶意,至少对他的财物没有恶意。   这样坦然的相处方式让阿杰得了一点点的喘息。   当然,等到阿杰一踏进医院的大楼,一切还是恢复成应有的模式,甚至无法规避晨会上他依然是例行被提拎出来教训的结果。   经过这一年来的针对,阿杰已经逐渐可以过滤到主任说的话。   他前一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只知道那女人对着自己吱哇乱叫,具体数落的内容却一点没听清。   阿杰不住地承认错误,说是是是,好的好的,我注意,我改正。   其实他需要改正吗?不需要。因为改正了也没有好结果。一旦改正,他又有另外的错会被找出来。倒不如不改了,也省得主任为挑他的刺而劳心劳力。   这主任也是从本院来的,也不知道得罪了哪个人,比阿杰还早一年过来。说是平级调动,实则不过是进行偏远地区的流放。   所以阿杰之前就和这主任认识,只不过他宁可不认识。   记得他刚入职面试时,那个主任还站在他旁边帮他说话。她说这年轻人很勤奋,实习的时候就很聪明。长得又好,还能给单位提升形象分。   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举荐一度让阿杰很感激。   入职之前他就听说这主任的名声不好,但他认为大部分下属都会对领导有意见,人无完人,何况主观情绪作祟,也会让评价产生偏颇。   而今见了也确凿没他们说的糟糕,至少她愿意帮他说话,就是最大的美德。   进了单位后主任也一直对他很客气,阿杰也秉承年轻人应有的自觉性,第一个来打开办公室的门,擦干净桌子等待晨会。到点了一定迟个十分钟再走,至少确保自己不会早退。   这样的习惯他维持到了现在,可当父亲的调函出来后,主任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转变,快得让阿杰措手不及。   没到一个星期,立马从一味地褒奖他、肯定他,变成熟视无睹,视如不见。   要是真正当阿杰不存在也还好,可似乎真是因为阿杰从不犯错,主任实在找不着挑刺的地方,人心里不爽,也不知从哪里听来,连他妈的早退的罪名都扣到他头上。   所以有时候被骂真不是自己做得不好,仅仅是被人看不爽了,挡着别人的路了,或者仅仅因为你的身份尴尬,都可以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阿杰能不做吗?不能。这不是在私企,不是拍拍屁股走人,第二天就能把简历递到第二家公司的情况。   他在体制之内,卫生系统之内。而丘陵城就这么大,他主动地离开了这里,就算换一家医院也未必接收他。   别人会猜测他离开的原因,而那原因无非就是和主任对着干了,或者犯事了待不下去了,再或者心高气傲、眼高手低,曾经有背景,但现在屁都不算一个,受不了了就收拾包袱滚蛋了——这样的人,其他医院能接收吗?听着就让人害怕。   那他能去私人诊所吗?也不能。   他是丘陵大学毕业的医科生,他是他父亲的接班人,而这个接班人现在要沦落到诊所谋求一日三餐,和那些开遍大街小巷没牌没照的小门面争吃一口饭——即便他有一席之地,他也弯不下这个腰。   晨会开得很顺利,只要他忍气吞声挨骂,这个月该发给他多少钱还是一分少不了——这也是在体质内的优点。   他们科室有一个老员工,没有职称没有学历,但是在编制放松的那几年入的编,曾经也有过一点谈不上宏伟的背景。   现在那个人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怎么做事。叫一声就动一下,到了他坐诊,他就办公桌前一坐,报纸看上一整天。   他也不求有什么挂号费,反正光棍一个,凭着工资和劳务就能过活。有没有病人不在乎,归根结底说出去他也是丘陵城内数一数二的医院的一员。   这在阿杰看来是在浪费医院的资源,也是在霸占那些真正能做事的员工的编制名额。   但医院也开不了他,同事奈何不了他,领导说他也没辙,因为他没有犯错。   这是一个畸形的机器。   外头人看来旱涝保收,吃不撑饿不死,但只有在里面的人明白,不是关系户的年轻人是出不了头的,他们只能靠熬。熬了年龄,熬了辈分,或许一切就会有所改观。   晨会结束之后,阿杰在休息间喝了一杯水。他碰见小黄来收拾东西,小黄还和阿杰笑笑。   阿杰也没多说话,毕竟小黄是要回本部的,他真担心自己多说一句,给其他走不了的同事看着了,又能脑补出多少天马行空的剧情。 第26章 26   不过这一天还是有让阿杰高兴的事,那就是在快下班的时候,小坤给了阿杰一个电话,让他晚上一起吃个饭。   小坤把车开到了阿杰的单位,阿杰一看这车,心里头还真是有些苦味。   小坤不过也是过来锻炼几年的,但还是置办了一辆车。这城市越野还是新款,估摸着买了还没多久,指不定还在磨合期。   而阿杰呢,阿杰现在是万不敢这么铺张浪费。他开着父亲留给他的车,也就逢周末才偶尔去学校接一接美玲。   到国外会过到什么档次不好说,但在国内,凭着阿杰现在的水平,实话说他还真买不起。   记得小时候在泥巴里摸爬滚打时,小坤还天天上阿杰家蹭饭,那时候问小坤为啥不爱回家吃,小坤说阿杰家大,他喜欢在大房子里吃。   当下小坤却摇下车窗让阿杰上车,车洗得干干净净,似乎还刚上过蜡。   那天晚上小坤点了不少菜,开了两瓶好酒。满满当当的一桌子,两个人实际上连一半都消化不了。最后吃得实在不行了,就开始喝。小坤说菜可以剩,酒就不要剩了,这贵得很,丘陵还买不到。   小坤特意问了阿杰明天是什么班,知道休息后,更是摆出一副不把他喝倒不罢休的姿态。   小坤的酒量好,他说他爱喝酒。回到丘陵也没什么旧友了,只能每天和单位的同事喝。但同事毕竟是同事,中间隔着一层膜,到底也得留三分。   期间阿杰知道小坤这几年确实过得不错,高中考得好,大学也读得顺利。后来入伍磨练了两年,出来便给履历贴了金,做警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阿杰问小坤,那在这里待多久,什么时候回去。   小坤说不知道,两三年吧,但现在政策一天一变,谁也没个百分之百的把握。说完又朝阿杰瞥了一眼,问怎么,你要嫌没个伴,那我就留下不走了。反正丘陵也是我家乡,我觉着挺好。   阿杰赶紧说不是,他就是随口问。   但小坤似乎有些话想说,几次张嘴又几次把话顺着酒咽下。   等到酒过三巡,两人都喝得有点晃时,小坤才突然拍了拍阿杰的手,道,“其实能见到你真好,我还真是做梦都没想到。”   这话如果放平时说,阿杰没啥感觉,也不会想歪,但不知是小坤喝多了的表情,还是那有些耐人寻味的眼神,阿杰听到时却觉着心里头怪怪的。   他胡乱地搪塞说自己也是,瞎扯了几句寒暄,小坤又不依不饶地再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阿杰说没有。   “你还没有,你这么多年没谈过?”小坤笑出一脸酒气。 第27章 27   阿杰摇摇头,他还真没谈过。说喜欢,那肯定有过喜欢。青葱岁月,喜欢个隔壁女生或者长发同桌是很正常的。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时机不对,或者阿杰太过好强,以至于他从始至终都没把谈恋爱放在第一位,拖着拖着就到了现在,真是一次正经恋爱没谈。   这回答却让小坤咂摸开来,他眯起眼睛盯着阿杰一会,话锋一转,道——“你就老实和我说,你和那个小混混,是怎么认识的?”   阿杰刚想回答,但一看小坤的表情就明白了。他哭笑不得,自己倒了一杯酒闷干,无奈地回应——“你不会以为我是那个吧?”   那个是哪个,两人似乎都不需要点名。   小坤继续盯着阿杰,犹疑片刻,刺探地问——“你和他真不是?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认识那种人的人啊。”   “我真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阿杰摆摆手,呼出一口浓烟,透过烟雾看着小坤,“我那天在警察局招供的都是真的,我就这么和他碰上了,我哪敢对你们警察说谎啊。”   小坤将信将疑,但他最终没把这话题进行到底。   当两人都喝得七歪八倒时,小坤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招来了什么朋友,便开着他那辆崭新的车把阿杰载回了家。   送到路口时,小坤又跟着下来走了一段,一直走到阿杰的家门口。   如果事情就到此结束,或许阿杰也不会多想。可偏偏小坤站在他门口杵了一会,突然对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地话。   也就是这句话,让阿杰一些沉睡在心底、未曾敢触碰过的想法,悄然地苏醒了。   他说,阿杰,其实你真是那个吧。   阿杰愣了,他看着小坤似笑非笑,醉意满满的表情,喉咙里像卡着一块鱼骨头。   那个,哪个?先前能够明确理解的词语,此刻阿杰却突然不敢确定其真正指代的含义。   但小坤也没真要他回答,这一句仿若是酒后胡说八道一般,说完就照例拍拍阿杰的肩膀,让他早点休息,便回到了车上。   阿杰有些恍神,拧开房门回到家中。   火炮已经离开了,走之前还把阿杰的房间收拾了一遍,叠整齐了被子,再如第一次一样带走了垃圾。   阿杰坐在沙发上好一会,看着桌面的烟灰缸有着两个熄灭的烟蒂出神。火炮走之前大概还等了他一阵,只不过没等到罢了。 第28章 28   事实也确实如此。   火炮原先想等杰哥回来,但猴子的一通电话让他立马回去。也没说什么事,但语气很是着急和惶恐。   火炮不敢久留,火急火燎就往家里赶。   他还没上到自己住的三层,就见着楼梯口堵了满满当当的人。那些人有的面熟,有的面生,但大致能判断出是金爷的人。   火炮心里害怕极了,心说飞机还没出院,这一回连猴子也得搭上去了。   他硬着头皮往上走,刚走到家门口,就见着一个人把门打开,偏了偏头,示意火炮进去。   金爷已经在他们的房间里了,正坐在火炮那个架床的下铺。   他的拐杖靠着那张堆满了旧报纸、抹布、饭盒和烟灰缸、水壶的小桌子,只腾出一块小小的地方,搁着半杯水,看样子已经等了火炮好一会。   猴子就坐在另一张架床下铺,看到火炮来了,赶紧招呼火炮跟金爷问好。   火炮看看猴子,没发现有什么伤,悬着的心放下大半。他转身给金爷鞠躬,金爷也扭头来看着他。   金爷没说话,任凭火炮鞠躬哈腰。   火炮也搞不清金爷的态度,搜肠刮肚用完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的敬语,却还没见着金爷有反应,双腿一软又想给金爷跪下。   这时金爷动作了,他一把抓住了火炮,啧了一声,将他拉起来。   “别成天跪跪跪的,你他妈又不是畜生。”金爷笑了,他让火炮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又指指床铺,让火炮在猴子旁边落座。   火炮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心跳快得像打鼓一样。   这一回他不敢轻易相信金爷亲切的态度了,他万不能忘记差点把飞机阉掉的一幕。   不过金爷似乎真的没有恶意,他招手叫其他人出去,让房间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然后摸了摸口袋,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递给火炮。   火炮接烟的手都在发抖,猴子则眼疾手快,赶紧把火机擦亮,率先给金爷点上。   金爷深深地吸了两口烟,终于开始问问题了,他问火炮打哪来,跟冷叔之前跟过谁,又问他们这几个是不是全是外来帮,卖过四仔和药外,还做过什么生意。   问的都是冷叔当初问他们的话,猴子和火炮也开诚布公地回答。   但令人庆幸的是金爷没问火炮的弟弟,也没问来保火炮的阿杰,估摸着这两人对他并不重要,而真正重要的是——“我想让你过来跟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第29章 29   火炮吓了一跳。   他怔怔地望着金爷,等到猴子杵了杵他,他才像啄米似的点着头。   他愿意,他当然愿意,他没想到金爷不记恨他,反而愿意收他。   金爷的势力比冷叔大多了,火炮不知道自己是踩了什么狗屎运才他妈和金爷攀上关系。   金爷也很满意火炮的反应,他把自己的杯子递给火炮,让火炮再给他倒点水。火炮忙不迭地把水壶打开,倒了水又恭恭敬敬地双手递还。   “你是好小伙子,”金爷说,眼角的鱼尾纹深刻地像用刀刻在木桩上,“能打,讲义气,守规矩,你可以来我金铺试试,钱不会少你。”   这是当然,金爷有钱,主管的是那几家气派的赌场,但即便如此,粉摊和鸡档也插足不少,市中心一代往外扩散,势力范围囊括四个城区。   丘陵城只有七个区,金爷一家独大拿走四个,剩余无数的小帮派分其余三个,钱多钱少一看便知。   这一下火炮是笑也不是,说话也不是,他又紧张又欣喜,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身上挨的刀伤也不疼了。要能跟着金爷混口饭吃,叫他今晚再扛一抡也没有问题。   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伤疤还没好,火炮就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不过年轻人大抵如此,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不想赚钱,没有一个从山坳走出来的不想出人头地。何况他还要供他弟弟上学,指不定跟着干几票大的,连研究生的学费都给凑齐了,还能给山青在城里置办一套房子,以后娶个丘陵城的媳妇。   当然,金爷的钱虽然多,但并不好赚。他让火炮和猴子坐下,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叠钞票。   他把钞票往桌子上一拍,猴子当即一边念叨着谢谢金爷、谢谢金爷,一边不由自主地就伸手过去。   但金爷拍了一下他的手,让他不要着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而说完了并按他说的做好了——“还有更多。”   火炮赶紧朝猴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和自己一样乖乖坐好,听金爷吩咐。   金爷稍微顿了顿,看了看火炮,又看了看猴子,道,“你们原来是跟冷叔的,现在又说跟我,我怎么知道你们到底是真的想跟,还是替冷叔掺过来呢?”   这一说,火炮和猴子无言以对。   他们确实没法证明自己,而且他们也清楚,金爷旗下的基本是本地人,像他们这种外来客不多。即便他们内心是真的想跟,且金爷也愿意相信,手底下的兄弟也会有猜忌。   “这不利于团结,”金爷说,“但你们可以想办法团结一下,表明你们真成了自己人。”   “金爷说,我们照做就是。”猴子饥渴地道,在金钱面前,其实大家都没什么底线。   但金爷没有马上说,相比起猴子的忠诚,金爷似乎更想要火炮表态。   所以他把头转向火炮,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警局只拘留你们的冷叔四十八小时,明天早上他就会出来。最近他的手伸得太长了,我觉得可以适当地让他缩短一下。”   这话一出,火炮明白了。但同时他的喉结也上下滚动了一瞬,后脊漫上了丝丝的凉意。   眼前的小蛋糕确实很诱人,跟着金爷混也确实前途无量,但他之前只是出货而已,劈人什么的也只是打群架。单打独斗甚至单独行刺,火炮可从来没有做过。   而金爷的意思无非是让他和猴子斩掉冷叔的一边手,以此来和冷叔的势力划清界线。   金爷在断火炮的后路。   火炮的拳头默默地捏起来,眉心也渐渐皱紧。冷叔是他跟的第一个老大,暂且不说这老大怎么样,但好歹给了他第一口热饭。   正如金爷所言,他是一个很仗义的人,而此刻金爷欣赏这份仗义的同时,又要让火炮亲手摧毁他——火炮没法当机立断。   “我知道了,我……我知道了,金爷放心,我们一定给您交代。”猴子从两人的表情中也迟迟地判断出金爷的意思,忙不迭地应允。   但金爷还是没有动作,他在等火炮的反应。 第30章 30   很可惜,火炮没有答应。   他的手心和后背都是汗,但他实在无法像猴子一样那么聪明。他是笨的,笨得连一个手机号码都背不下来,更不用说让他在几分钟之内理清那么复杂的问题。   他把头垂了下来,揪着自己的裤子。   金爷明白了,他从桌面收回了那一叠钞票,又扶着手杖站了起来。他拍拍火炮的肩膀,慢慢地走到房门口。   猴子一个劲地在推火炮,看着金爷把钞票拿走,简直就像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一样难受。   但火炮让他失望了。他只是站起来扶了一下金爷,仅此而已,没有多话。   金爷也没有勉强他,只在临了嘱咐一句,“你知道阿金铺的,有空和你兄弟过来玩一玩也好,大家熟悉熟悉。”   那天晚上金爷带着他旗下的人就这么走了,走得让猴子心惊胆战又懊悔不已。他不停地数落着火炮,说火炮不识抬举,今天错过这机会,以后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等好事了。   冷叔算什么,一边手算什么,你看他砍别人手的时候犹豫了吗,你看他拔牙的时候愧疚了吗?真他妈不知道你脑子怎么长的,你还拖累我,你就这穷命,唉,你还拖累我……   猴子骂骂咧咧直到睡着才收了声,而火炮一句话也没有反驳。   丘陵城确实遍地是金,无论是卖四仔还是捞粉,无论是扯皮条还是劈人,只要愿意做,其实都有钱赚。   可是火炮还没有下决心去赚的勇气。   他可能确实是穷命,所以有钱也赚不到。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还没有走到迫不得已背信弃义的一步。   卖药丸的钱足够他供弟弟上学,所以他觉得这样也无所谓。他过得穷没问题,弟弟过得好就万事大吉。   可当他真正地为一笔钱发愁时,真正地焦头烂额揭不开锅,真正地无可奈何、别无他法之际,他还是会去做的。   当人穷到了一定份上,再没有勇气,都能背水一战。   没错,那一份助力是在三天后降临的。   山青的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而这通电话告诉他——哥,我……我想去参加一个比赛,你能给我再弄点路费来吗?   这是山青第一次主动给火炮打电话,而火炮本能地除了问金额和答应外,什么都没有多想。   山青永远都不知道这一通电话改变了他哥哥的命运,也永远都不知道多年之后被他嗤之以鼻的涉黑兄长,曾经在这条路前止住了脚步。   因为他不明白仅仅比他大两岁的哥哥有多相信他,相信到哪怕知道真相的那一天,火炮仍然会自欺欺人地道——山青真的是去比赛了,没得奖而已,可能得奖要靠关系,里头有什么黑幕吧。山青没关系,没得也正常。他是有出息的,怪只怪我拖累了他。   那一天丘陵大学正飘着蒙蒙细雨,冬天的冷刺进了骨头里。   山青挂断电话后,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女孩从后面冲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和谁打电话呢?”女孩问他。   “和导师,”山青撒了第二个谎,“我的奖学金要下来了。”   “奖学金?上个学期拖欠的吗?”女孩再问。   “对。”山青自然地笑起来。   女孩也笑了,她抹了抹山青头上的雨水,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你这么厉害,我哥哥也一定会喜欢你的,”女孩说,“他就喜欢像你这样聪明又勤奋的人。” 第31章 31   火炮是在冷叔出来后不久,下了反水决心的。   他算了算兜里的钱,勉强能够山青说出来的路费。但山青肯定要买复习资料,还有一些其他说不清也想不到的开销,所以怎么着他都得多给一些。   他兜里没有更多的结余了,而他也从山青含糊的请求中听出之后的支出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在丘陵城生活确实很花钱,一个盒饭的价格顶上他在家乡吃一星期的粮,更不用说山青要维护和朋友的关系,还要出入那些看看价格就他妈恨不得自己不识字的书屋,以及那些熨烫得整齐,挂着像阿杰身上穿着的衣服裤子的服装店。   火炮急需用钱,所以他提出每天晚上他出两份货。   他没有背叛冷叔,而他可以把飞机的那一份顶上。   岂料这样的请求却招来冷叔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还扇了他两个耳光。   冷叔说你他妈是什么东西,你害惨我了你知不知道?那天来的是金爷,是你他妈给他舔鞋面都不够的金爷。你和金爷的人干起架来,你以为你代表的是谁,代表的是我吗?   (删节)   火炮的耳朵被扇得嗡嗡直响,他知道这一茬给冷叔惹了麻烦,得罪了金爷,下一次再遇到什么事也没了讲道理的资本。   毕竟火炮是跟冷叔的,即便是他本人掀了台,别人也会觉着是冷叔的意思。   不过火炮也意识到金爷来找自己的事没有泄露出去,否则现在冷叔就不是扇他两个耳光那么简单了。   火炮得让冷叔出气。   冷叔在那么多手下面前丢了丑,警察来了没把金爷拉走,反而独独只拉走冷叔,也让冷叔抹不开面。   火炮低头认着这几巴掌,直到冷叔骂骂咧咧地完事了,问他怎么还不滚蛋,杵着干什么时,他才再次开口。   他确实需要钱。这钱不是吃饭的,但关乎到山青,就关乎了一切。   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照顾山青,而山青也是头一次主动向自己开口要钱。他擅自认定这场比赛一定对山青很重要,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凑到数。   他一五一十地把困难像冷叔说明,冷叔听完,从兜里掏出一张钞票,像丢给小狗的骨头一样丢在地上。   火炮弯腰捡了起来,但他还是不走。   冷叔又掏出一张。   火炮再捡,还是不走。   冷叔不掏了,他把钱包合上,揣回兜里,望着火炮。   “冷叔帮帮忙,”火炮说,他还是低着头,手里紧紧地拽着那两张钞票,他不敢看冷叔,但该说的话他还是得说,“我……我真的有急用,我先跟冷叔借着,事后我一定还上。”   冷叔双手插在兜里,一动不动地站在火炮。   过了片刻,冷叔说,“滚蛋。”   火炮的身子晃了晃,把钱揪得更紧了。这点钱不够,连个零头都凑不上。他可以做更多的事,让他干双倍的活都没有问题。只是他需要先要到钱,然后再——   他抬起头,快速地瞥了一眼冷叔,咬咬牙,再道——“冷叔,我……我真的有困难,如果您不愿意把飞机的货让我出,那我——”   “我让你滚蛋。”冷叔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重申了一遍。   但火炮是执拗的,冷叔看着像雕塑一样杵在自己面前的火炮,突然笑了,淡淡地道了句“好,那我滚蛋”便擦身而过。   火炮转身想抓住冷叔的袖子,但他还没碰到,另外的人便推了火炮一把,警告他不要再跟。   火炮望着冷叔的身影消失在包间的门后,耳朵又嗡嗡地响起来。 第32章 32   那几天猴子没再提之前金爷来找他们的事。有的机会错过就错过了,现在提起来还有可能节外生枝。   先前说过,冷叔是其中一个外来帮的头子,但外来帮到底年轻,和本地帮的势力比起来不值一提。   冷叔也是多疑的,毕竟那些偷渡客和难民过来就是想捞钱,他要是没有那么多的油水分配,难讲手底下的小伙子什么时候倒打一耙跑到别的阵营。   这两年外来帮兴起,但大都维持不了多久。有时候一个新兴帮派不过活跃大半年,莫名其妙又销声匿迹。   冷叔算是最早一批过来的人,甚至在难民潮开始之前就来到了丘陵,他也是外来帮中为数不多能幸存到现在的一支,所以他难免比其他人更小心谨慎。   猴子是个特别能看风向的小子,所以前脚能为金爷端茶倒水,后脚又能跟在冷叔屁股边摇尾巴。   虽然和火炮、飞机同住一屋,但他却没参与飞机的事。   他可比火炮机灵多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弥补,飞机的份额没落到火炮这同乡人手上,反而分给了猴子。   火炮心有不甘,但也没明说。   可猴子嘴上犯贱,还不等火炮开口,自己就率先说开了。他说你不能怪我,你连累我的,欠我的,现在不过是补上而已。   猴子来自于鸦国,是一个以毒品致富的小国家。   鸦国是允许毒品种植和出口的,在一定纯度以下,吸食和在国内贩卖也是合法的。   所以在他们的家乡里,到处都是一片一片的罂粟田,大农场主都有小作坊,那小作坊出的货纯度就已经很高了。运过来后纯度稀释,但价格却能成倍上涨。   估摸着冷叔也是看重猴子这一点,进原材料的渠道拓宽,价格还压低了,有时候和鸦国的势力对接,也会带上一两个能说鸦国话的年轻人,所以有所偏重,也在情理之中。   火炮听说鸦国人心眼多,爱耍小聪明,做人也不怎么厚道,但总能从犄角旮旯里捞到钱。   火炮只认识两个鸦国人,一个是猴子,一个就是之前老把“别和钱过不去”挂在嘴边的傻鸡——这么看来,鸦国人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着了钱,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和猴子租住在一起,也是因为刚来时猴子不愿意一个人承担租金。他说能省就省,金山银山都他妈是从pi///yan里抠出来的,也就凭着这句话,好歹把飞机和火炮说得和他一并住下。   当然如果真是平摊还好说,但猴子一旦到了交租时限,就能找出千万个理由让飞机和火炮帮他把水电煤气费给付了,就算不能全付,也成天以什么飞机带个女孩就得把钱分四份,他们仨怎么分不知道,反正他只出四分之一。   所以住了那么两年,火炮和猴子的关系仍然谈不上熟络。   火炮面子薄,飞机也确实成天带女孩回来,他也不好和猴子计较。   但现在情况变了,飞机住院了,火炮又揭不开锅,所以当猴子说完“你别怪我”又提到房东催他们交水电,并打算再一次把钱分四份时,火炮也不知哪来的一股火气,骂了一句“你他妈爱交不交,反正老子没钱”便摔门离去。 第33章 33   火炮心里憋屈,这份憋屈是穷的。   他真是恨透了这样的感觉,而似乎除了金爷,他实在找不到能帮他脱离当下困境的选择。   在去阿金铺之前,火炮去过医院,但他没有机会进病房。   飞机似乎一直躺在床上,而周围始终都有警员看守。所以火炮也只能远远地看一眼,默默地祈祷里头的飞机能安然痊愈。   那一天晚上火炮照例去了医院,长长的走廊氤氲着一种淡绿色的光,让冬天的丘陵城变得更冷了。   火炮只穿着一件夹克,悄悄地站在走廊的一头。   看守飞机的只有一个警员,此刻正打着瞌睡。   于是火炮便装作若无其事地路过,只在途径病房门上的小玻璃窗时,扭头朝里头看了看,看着背对着门口躺着的、穿着病号服的飞机。   然后离开了医院,搭上了公汽。   他知道阿金铺的位置,或者说丘陵城没有人不知道阿金铺。   那是一家非常豪华的赌场,三层建筑彻夜灯火通明,仿佛要把阴沉沉的天幕钻出一个孔来。   下了公汽后,他又站在阿金铺门口很久。   他的耳朵里充斥着来往人群的喧嚣,眼睛也被漂亮的灯火映得出现反色。   在他的身后或侧旁时不时就有轿车停下,那些钱多得没地方花的人便满面红光地从车上下来,勾肩搭背地走进去。他们身上的肾上腺素估计已经日渐枯竭了,所以总得找点方法刺激它们的分泌。   两个便衣内保注意到了火炮,紧紧地盯着他,从侧旁包抄过来。门前的保安也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胡作非为。   可火炮身上什么都没有,他穿着磨出了毛边的牛仔裤,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衣,他的头发也变长了,胡茬都没来得及刮。   他没有刀,没有枪,没有钱。   他迎着安保的面走上去,还没过到近前,就被包抄过来的内保拦住了。   “我来找金爷,”火炮说,他把手从兜里掏出来,手心又开始有一点点的滑腻,“我是火炮,拜托告诉金爷一声,火炮想见他一面。”   内保相互看了一眼,将信将疑地说,什么火炮,金爷是你想见就见的吗,你打哪来的。   火炮又捏了捏手,咬咬牙,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道——“我是跟冷叔的,金爷来找过我,麻烦知会一声,不要耽误了金爷的事。” 第34章 34   火炮在外头等了十多分钟,直到内保朝他点点头,他才跟了进去。   赌场的内部比外部更加敞亮,待在里面几乎感觉不到外头是黑夜还是白昼。暖气吹得人十分舒服,空气里还有一些令人心情舒畅的味道。   阿金铺人满为患,但火炮目不旁视。他听不清旁边人或兴奋或懊恼的叫喊,只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们登上楼梯,穿过三楼的lun///盘,又转入长廊,一直走到长廊的末端。   火炮随同内保一并进入一扇玻璃门内,进去之后,所有的喧哗便都安静了下来。   玻璃门很厚实,还是双层的,看得出里面是办公间和监控室,而所有的房门全部紧闭。   其中正对着走廊的红木门前守着两个保镖,内保让火炮原地站着,自己过去说了两句话,然后折返回来告诉火炮,金爷有朋友在里面,就在这等一会,待会金爷会见他。   火炮赶紧点点头,搜身过后,便安安静静地靠在一旁。   他的手现在滑腻得像抹了油一样,左胸的一处更是震得微微发疼。他不知道即将等待他的是什么,也不确定在他真正完成之后,金爷是不是真如承诺一般地让他融进自己麾下。   他的脑子一会出现山青的脸,一会出现冷叔的脸,可他却什么都想不清楚,直到厚实的木门打开,金爷和另一个皮肤黝黑、浑身是疤的人出来。   金爷搂着那个人的肩膀,看样子聊得很热络。那拐杖敲在地上一下一下,声音坚定沉闷。   火炮赶紧把头低下,而金爷也像没看到他似的,一路搂着朋友聊到玻璃门外。他们又在那里站了一会,金爷才目送着朋友远去,最终转回头来。   火炮刚想开口,金爷就扬手打断了他,他稍微偏偏头,让火炮跟自己进来。   那天晚上金爷什么都没和火炮交代,没告诉他要怎么做,没告诉他要对谁动手,甚至没跟他提“冷叔”这个名号。   金爷只是问他——你缺多少钱,你说吧。   火炮报出数字后,金爷拉开抽屉,把两块小蛋糕抛在桌面。   “够吗?”金爷敲敲台面,示意火炮来拿。   火炮望着那两叠轻易就赏赐给他的糕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连说够了、够了,不用那么多。   “别嫌钱多,”金爷说着,笑了,“你乖就行。”   火炮又如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钱塞到衣服的内袋,踟蹰了一阵,又想把冷叔的事提起来。   但金爷仍然没让他提,挥挥手便打发他出去。   火炮虽然迟钝,但反应过来后也明白了金爷的意思。他一边道谢一边往门口退去,退到门外还在不停地鞠着躬。   金爷需要的是一个敢干事又知分寸的人,他相信火炮敢干事,但知不知分寸,就看火炮自己的把握了。 第35章 35   火炮一声不吭地回到了出租屋,回到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   猴子正准备出工,见着火炮又折返回来,也懒得和他说话。   但火炮也没打算跟他搭腔,现在他脑子乱得很,连脾气都不知道怎么发了。   他坐在金爷原来坐着的空床边,狠狠地抽着烟。   等到猴子比他先出了门,他才把烟熄灭。他深吸了两口气,将两块小蛋糕塞到自己的枕头套里。想了想又抽出了两张,随身揣进口袋。   他绕过两条街,在一家士多店买了一把弹huang刀。这把弹huang刀并不大,本来他是想买一把水guo刀的,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弹huang刀能出刀更快。   虽然冷叔每天都会来自己的酒吧巡视,但身边到底跟着其他兄弟。火炮能靠近冷叔的机会并不多,而他必须在有限的时huang刀要切下一边手,太慢了。   他回想着金爷给自己的数额,再回想着金爷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的表情。   最终打大胆地猜测——金爷是要他要干掉冷叔。   是的,这确实是金爷最想要的,也是最简单快捷的。   他之所以找火炮,是因为火炮就是外来帮的人。即便被人抓住砍死,那也和他金爷没有一点关系——这是外来帮之间的矛盾,而外来帮内部总是有很多矛盾。   金爷不会收他的,火炮终于迟迟地想通了。   冷叔不听话,所以要把冷叔搞掉,扶一个听话的人上来。那个人不是冷叔身边的亲信,不是那些和冷叔走得近的帮派,不是猴子,也更不可能是其他的小弟。   金爷要一个干净的人,那个人涉世未深,易于控制,还没有形成属于自己的势力,却又因外来客的身份而能被外来帮的弟兄接受。   比如火炮。   火炮听说过安家费的讲法,只是那一刻他根本没觉得自己在收安家费。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么做的危险性,没有意识到除了要防止被砍死,还要防止风声走漏,防止被警车拉走。防止还没得风光就坐进牢里,在里头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销声匿迹。   初生牛犊不怕虎,火炮便是那一个。   他是十足幸运的,所以他没有经历上述的任何一项灾难。可他又是不幸的,因为自今天晚上之后,他身上便永远地烙上了洗不净的污点。 第36章 36   冷叔有一个习惯,他会在快要散场的时候去酒吧后面的卫生间。   酒吧有两个门,一个是正门,一个就是通向后面小巷子的侧门。但凡遇到没打招呼的查牌,所有带货或玩高了的都会往后面撤,撤到那间宽敞的卫生间里,等到查牌的人走了,再回到酒吧内。   所以卫生间很大,还有很多的小隔间。这里不仅仅是临时收容的地方,还是一些人喜欢办事的场所。   每一次快要散场了,冷叔就会去里面走一圈。看看有没有不省人事的落在里面,或者有没有一两个过量的死在里头。   他带去的手下不会很多,有情况就帮他把人拖出来,没情况,冷叔就会放一泡水,心满意足地回家。   那是冷叔身边手下最少的时候,也是火炮唯一的行动机会。   可即便如此,火炮也要对付随同冷叔一同进来的人。人数不多,三到五个。   火炮觉得自己跑得脱,至少能从小巷的另一头出去。而等到大部队的人反应过来,他也已经找到地方藏好。   等到天亮后他会向金爷复命,而他相信金爷会给他以适当的保护。   所以那天晚上佯装无事地出完货后,火炮就待在了卫生间里。   他坐在马桶上,听着外面的每一丝响动。酒吧里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来,偶尔也会有人进到隔间,撒泡尿或者爽一发。   每一次听到这些声音,火炮的心脏就提到了喉咙口。   他很担心等会自己握不紧刀子,找不对方向。也很怕他对上冷叔的眼睛,自己就缴械投降。还怕那些兄弟他对付不来,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真要实施了,或许还是会遇到预料之外的情况。   他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脚边的烟蒂丢得到处都是。   最后他把一整盒烟全抽光了,再用满是烟臭的手用力地搓着脸。   也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冷叔的说话声。 第37章 37   没错,他在行动之前假设了万千种境遇,可真正动手的那一刻,他没有太多的紧张。   他就像被人用刀抵着走上高楼一样,走过的每一级台阶都叫他心惊胆战,可当他真正站在高处纵身跃下,一切却都释然了。   因为已经不能反悔了,不能后退了,刀子插进去再打转,一层一层楼便从他眼前掠过。   离心的感觉攫住了他的筋骨和血液,手臂像痉挛一样一下一下干脆地插进去,再发狠地抽出来。   他捂着冷叔的嘴,让那已经被岁月磨蚀的声带发不出声音。他箍着冷叔的肩膀,用力地将冷叔抵在其中一个掉了针头和锡箔纸的水池上。   他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那鲜血温暖地流淌着,流过他满是老茧的双手,流过那曾经拿着锄头和簸箕的掌心。   冷叔绝对不会想到,向来老实本分的火炮会做出这样的事。所以他突然扭过头来,狠狠地盯着火炮的眼睛。   火炮以为自己会害怕,但实际上也没有。他就这样和冷叔对视着,直到对方失去了挣扎的力道,慢慢地把重量加在他的胳膊和那污渍斑斑的水池上。   手下听到声音闯了进来,火炮放开冷叔便朝最近的人划去。他不能看清那些手下的脸,他担心今晚陪冷叔过来的有他的熟人。   所以他划一刀,再划一刀,然后踢一脚,再踢一脚。   他逼着自己不认识任何人,他说服自己此刻拿刀的不是他。   高楼的玻璃窗反射着阳光,他透过镜面看到太阳的模样。他从最高的楼层坠下,每一层办公室的人就在他眼前向上走。   他们向上,他向下。   他的肩膀被划了一刀,他的脖颈被玻璃瓶砸中,他的肚子还挨了几脚,可他没有跌倒。   他扶着吱呀作响的塑料门站稳,下一秒又扑向无论拿着什么武器的兄弟。   他的手里紧紧地捏着弹huang刀,它就像小时候抓住的一只蜻蜓。红色的身体,半透明的翅膀,呼扇呼扇,扇出一点点的风和一连串的血花。   在他终于挤出卫生间的时候,他沿着小巷玩命地跑。   他听到后面紧追不放的脚步,头顶的灯光在胡乱地摇晃。   挡板玻璃掀了起来,阳光被凝聚地更浓烈了。他知道自己已经降到了十层以下,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办公室里传出的阵阵暖气。   他跑出了巷子,又跑到了大街上。他穿过了烧烤摊,绕开每天都会喝一碗宵夜粥的地方。钻入另一条巷子,再从巷子拐进更小的一线天的私房群。   他踢倒了一排的啤酒瓶,然后更多的骂声朝他袭来。   一波一波,一阵一阵。浪潮翻涌,排山倒海。   他碰到地面了,碰到的那一刻阳光在他眼前碎裂。它碎成无数的光斑,亮闪闪地落在他的身旁。   那些喧嚣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巨大的浪头打下,打在丘陵城那漂亮的沙滩上。   他靠着一个垃圾桶喘着气,听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兄弟从他身边跑过。   他抬头看向天空,月亮高高地悬在天幕之中。   可他却觉着自己望着的是太阳,太阳光猛烈地照在他脸上。 第38章 38   阿杰帮火炮包扎完之后,双手全都是血。他没有戴手套,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本能地这么做了。   而现在他才感到后怕。   他觉得到他活到二十七岁遇到最刺激的事,莫过于大晚上突然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拍他的门,不仅如此,还硬是把两叠钱塞给他,让他帮忙藏好。   阿杰本能地就想报警,但当他从血污中看清火炮的脸后,他也不知为什么,硬是让火炮先进来,进来再说,进来了慢慢说。   现在他后悔了。   火炮砍死人了,阿杰的房间里窝藏着一个杀人犯。   他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什么,也真的不能理解火炮为什么会这么做。   火炮不能回去,也不敢连累阿杰,更不可能自己把钱交给山青。所以他要让阿杰帮忙,除了阿杰之外,他找不到另外能帮忙的人了。   阿杰手上的血正在凝固,他甚至不确定这到底是火炮的,还是火炮砍的那些人的。   从火炮的描述中他大概能听得出他干掉了自己的老大,阿杰听过那些帮派的事,他知道这样做只有两种结果——一是火炮在一周之内也被gan掉,二是火炮将成为小头目。   而若是最终成了后面的那种情况,报警也是没有意义的。就算把火炮抓进去,手底下的人也会出来为他顶罪。   那现在阿杰还应该报警吗?不知道,他什么都想不清楚。   他走到卫生间,慢慢地把手上的血洗干净,又拿了一条湿毛巾出来,帮火炮把脸上、身上的血擦一擦。   桌面上的钱也染上了血渍,阿杰不知道这样的钱该怎么交到山青的手里。   “为什么我几乎每一次见你,你都要带着伤?”阿杰问道,语气有些不满和不耐烦。   火炮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没有接话。他大概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估计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   阿杰倒了一杯水让他缓一缓,他咕咚咕咚地喝干,然后又继续发呆,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把一次性塑料杯捏变了形状。   阿杰把窗帘拉上,又把门锁好,再把灯调暗。他不知道火炮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蹭干净脚底板,一想到那些人有可能追到自己门口,阿杰的心里也在打颤。   阿杰让他抽根烟静一静。火炮把烟接过,点燃了却半天没有吸一口。他的弹huang刀就丢在地板上,跑回自己的房子拿了钱再跑到阿杰家,一路上他竟然都没把刀子丢开。   火炮是害怕的,这种害怕在一切结束之后,才慢慢地苏醒过来。   阿杰把刀子捡起来,又洗干净了摆在台面,然后拿着擦布把地板的血迹擦掉,最终丢了一套睡衣给火炮。   “换了吧,穿着有血的,你回不过神的。”阿杰说。   火炮默默地点点头,乖乖地把衣服裤子脱了,穿上阿杰的睡衣。火炮的身子比阿杰健硕,这一穿,脚踝手腕还露出了半截。 第39章 39   那天晚上阿杰没有睡,他让火炮躺在床上,自己则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火炮需要休息,无论是他的伤还是他的精神状态。   半夜火炮几次混混沌沌地睡去,又几次惊坐起来。   阿杰看着这个人,心里有种莫名的难过。   他从来没有那么深入地接触过一个偷渡客,所以他只看得到他们的横行霸道和胡作为非,他看着他们和丘陵人一点都不一样的生活习性,也认定这类人的心肠和他们的皮肤一样又糙又黑。   毕竟他们在作恶,而作恶的人不会懂得胆怯。   但此刻他看到了火炮的脆弱。在那些被报纸形容成“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帮派斗争背后,他真真切切地在接触着一个经历帮派斗争后的小混混。   而阿杰发现,原来他们也是人。   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年轻,和自己一样害怕。他们会迷茫,会无助,会需要父母或者兄弟姐妹,或者任何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于当下陪在他的身边。   他们做了错事,眼眶红红的,他们忐忑不安,每一次外头有点响动,都以为是报复的人追到跟前。   他们不知道何去何从,凶狠只是一刹那,而在肾上腺素分泌过后,那些惶惑不安便彻底地征服了他们的肉身和灵魂。   阿杰抓住火炮的手,让他睡,他说你别紧张,你就好好躺着,我不睡,要是有什么情况,我会立马叫醒你。   反复了几次,火炮才又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阿杰,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在那一天夜里,他多么渴望自己身边有个家人。   多么渴望能把阿杰,当成自己的家人。 第40章 40   第二天阿杰按照火炮说的地址和电话,把钱送到了山青的手里。   火炮本意是自己也马上离开,他要第一时间和金爷汇报,但阿杰没允许。   “你还担心金爷不知道你成功没有?说不定他昨天晚上就知道了。”阿杰摁在火炮的肩膀,让他坐回床上,“你现在身上有那么重的伤,你要再出什么事,难不成还想让我向山青传递噩耗?”   火炮想想也有道理,现在他浑身都疼,要动一下都难受。如果去找金爷的路上再发生什么,那他是绝对走不脱了。   好歹把火炮安置下来,又问了火炮想吃点什么后,阿杰便离开了家,往丘陵大学进发。   中途他还给美玲打了个电话,告诉美玲这周不方便,家里来了朋友,下周再回来吧,下周再看她的男朋友。   挂断电话后又等了一会,阿杰便看到山青从学校走出来。   阿杰简要地交代了火炮的情况,还想着怎么说更委婉一点,不让山青太过担心和难过。毕竟他哥为他弄到这份钱,昨天差点丢了命。   但谁知山青一句没问他哥的情况,连连道了几句谢谢后,眼睛一直往阿杰的车子瞟。最终忍不住了,还指指车子,问阿杰,这……这车很贵吧?   不贵,阿杰在心里说,对丘陵城的人只是中等的代步车而已。但他不想回答,所以他把话题拧了回来,对山青强调——“这钱我不知道你要拿来做什么,但你别乱花,他让你哥付出了很重的代价。”   山青点头,他说他知道了。   即便在他消失在眼前的那一刻,阿杰还期望山青能问一句火炮的情况。一句就好,问问伤怎么样,问问人在哪里,问问他到底做了什么才给他凑齐这笔费用——但很遗憾,阿杰既觉得愤怒,也觉得失望。   他不知道山青在火炮家是个什么地位,也不知道火炮家到底是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两个孩子的性格会那么不同,只是若是换做他是山青的哥哥,他会当即给山青一耳光。 第41章 41   正如阿杰预料的那样,冷叔死了,还死在他工作的分院里。   那天他来到医院上班时,千载难逢地,看到了声势浩大的一幕——整个走廊被这一群乌合之众围得满满当当,医院的保安就算拿着条警棍,也难掩脸上的紧张和惶恐。   阿杰进入衣帽间时,发现其中一扇门上满是刀痕,想必那腥风血雨从酒吧一路烧过来,甚至烧到了急诊室。   今天早上的晨会被耽搁了,整个急诊室混乱不堪。   主任拉着警察一直在说些什么,其他医生和护士也是能回避就回避,实在回避不了的,经过那些挤在走廊里的混混面前时,头都不敢抬一下。   阿杰也有点紧张,但还好,并没有人看到火炮,或者说不知道火炮往他的这边跑。   冷叔的尸体被抬到太平间,警察控制着局面,不允许他手下任何一个人靠近。他们被警察驱散了,但还是围在急诊楼外不愿意走。   阿杰透过窗户看去,他们在花圃蹲着,坐着,翘着脚,抽着烟,嘴里骂骂咧咧着脏话,听不清,但可以看得出他们脸上表情各异,并非个个都是真正的悲痛。   就在这么个空档,有个瘦高的卷发突然抬头看了一眼,与透过玻璃窗向下望的阿杰对视。   阿杰当即收回目光,转身就把窗帘拉上。   小坤是在清场之后赶到的,今天本来轮到他休息,但由于城区警力不够,又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也只能被叫起来,匆匆赶到案发现场,中午又跑来医院。   不需要摘掉口罩,小坤就认出了阿杰。   他问阿杰没事吧,有没有误伤到医生护士。   阿杰说没有,昨晚不是他值班,听说有个小护士被吓到了,但那些人没真的对医护人员动手。   小坤说事情没完,“他们老大死了,肯定不会付你们的钱,指不定过几天还会有组织性地来闹一次,人没了,至少他们得敲上一笔。”   阿杰摇摇头,“这就和我没关系了。”   丘陵城的医院面对医闹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医院无责任的情况,那就提前让警局做准备,给医院提供保护。   二是医院实际上有责任的情况,那就免掉主任和当晚执勤的医生或护士的职务。   但无论是一还是二,都要赔点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即便那些来闹腾的人没有道理,原地一座,横幅一拉,再哭天抢地一轮,请些专门的团队过来加把火,那医院也没法正常开诊。   这是丘陵城法律保护不到的一个盲区,但到底用什么方法去完善,上头也还没个准数。   阿杰觉着要真闹起来,指不定还能把他主任免掉。谁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确定在那种兵荒马乱的情况下,昨夜值岗的同事有没有出半点纰漏。   但他还是太天真了,说到底他才是要被赶走的那一个,也是科室里分量最轻的一个,而“临时工”原则则再一次在他身上起效了。 第42章 42   当然,在此之前阿杰还遇到了另一件让他头疼的事,那就是金爷找上了他。   金爷确实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冷叔的消息,不仅如此,他还知道火炮在慌乱之中去了哪里。   这个城区虽然不是金爷的管辖范围,但到底金爷的人多,眼也多。   就在阿杰下班后买了快餐,准备给火炮带回去时,有两个年轻人已经埋伏在他必经的小巷里,刚一经过巷口,就一人一边抓着他的胳膊,二话不说把他架到了更窄的巷内的一家粉摊前。   一看那金头拐杖,阿杰就知道了眼前正扒拉着碗里米粉的人的身份。   两个小年轻硬把阿杰手里的盒饭夺走,将他摁在小板凳上坐好。   金爷喝了一口汤,把碗放下,打量了一下阿杰,说,“火炮做得不错,让他回来吧,我派人去接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阿杰除了火炮外,没有接触过这些人,更不用说这些人的老大。但这时候就得感谢主任这些年来给他的劈头盖脸的谩骂,让他在巨大的压力面前,还能佯装镇定。   “他到底是要回来报道的,就像你们到底是要打卡上班的一样。”   金爷嘴里没有脏话,态度对阿杰也算客气,他倒了一杯啤酒,推过去给阿杰,又继续道,“你要是怕惹麻烦,让火炮走到小区门口。我们的人自然会保护他回来,他不会有事。”   阿杰的目光垂在桌面的啤酒上,他没碰,定了定神,抬眼接着否决——“我不认识你说的人。”   旁边的小混混有点不耐烦,想拍一把阿杰的后背,金爷抬手止住了。   “你这样不好,”金爷说,“你不让他出来,我们就只能进去接他。到时候场面一闹起来,岂不是又给我们的警察添麻烦,你说是不是?”   阿杰咽了一口唾沫。   其实无论阿杰同不同意,金爷想什么时候带人走,就什么时候带走。他们连警察都不怕,更不用说门口保安亭那两个上了年纪的老汉了。   小区的监控或许会拍到他们,但拍到的都是小弟,估摸着就算全被抓进去押个四十八小时,最终也会被金爷弄出来。   何况他们的人只要来到阿杰门口走一趟,就算金爷的人不找他麻烦,冷叔的人也会注意到他,从此,阿杰就再和这帮人脱不开干系了。   阿杰没有回答,金爷让他把啤酒喝了再走,他象征性地喝了半杯,金爷便让他们放人。   顺便还给他多加了一个饭盒,里头是给火炮点的两个卤鸡腿。 第43章 43   火炮已经陷入了这个泥潭里,虽然心里头有些惋惜,但火炮到底是个偷渡客,他的人生或许在他走进蛇头安排的机舱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阿杰只是个路人,他不该多管闲事。   他看着火炮光着膀子狼吞虎咽,最终还是没等他吃完,就把金爷的交代告诉了他。   火炮到底年轻,小阿杰五岁,身体代谢都不一样,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疤已经不溢血了,小一点的口子甚至都开始凝结疮疤。   火炮听罢,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阿杰山青怎么样,他顺利拿到钱没有。   阿杰说有,“在他上早课之前我就给他了,他一切都好。”   想到山青,阿杰还有话想补充,但看着火炮才刚刚恢复了精神,犹豫了一下,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帮火炮把药换了,又重新包扎了一遍,最终让火炮去洗洗身子和头发,这样蓬头垢面出去,怎么样都会被人多看两眼。   “我帮你洗,你自己会碰到伤口。”阿杰说。   火炮一开始还不太好意思,他想到自己昨晚弄脏了阿杰的被子和枕头,现在还要在阿杰的服侍下洗澡,脖颈一下子就蹿红了。   (删节)   小坤的话又在他的脑海浮现出来——你是那个吧,阿杰。   阿杰不承认,但他似乎也没法坚决地否认。   尤其当他的手过到伤口的边缘,火炮发出一点点的粗喘和微微的颤抖时,阿杰不得不把抽风机打开,以免浴室的热度让他发汗。   他什么都不敢深想,或许内心已经明白了什么,但只要深想,就万劫不复。 第44章 44   可惜那天晚上还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这漫长的一天改变了火炮的同时,也在改变着阿杰。   就在他们换了一套被单,再一次躺在一张床上时,火炮转过身来,又一次郑重地对阿杰说了一声谢谢。   阿杰嘴上说没什么谢不谢,实际上心里也欣然接受了这份感激,说到底若是他父母还在国内,他也绝对不会有机会帮火炮那么多次。   他的父母一定让他躲开,不要惹是生非,不要惹火烧身。那些人的命是贱的,就算死了也不足为道。   几十年前当他们还是一个大的国家、还是同胞时,阿杰的行为会被定义为见义勇为,可现在再让丘陵人评判,只会觉着阿杰自甘堕落。   阿杰以为自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回想着每一次帮助火炮的种种,也不得不承认——倘若再一次让他身处其中,他仍然无法袖手旁观。   阿杰像大多数丘陵的中产阶级一样,把自己包装成冷漠和规矩的样子,但无论政府如何定义这群外来客,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有兄弟姐妹,有家庭,有父母,甚至有的还有孩子。   何况——   火炮见着阿杰没有过多的回应,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把手在阿杰的腰上放了一下,然后又迅速地抽了回来。   那一刻火炮和阿杰面对面地躺着,后者能清晰地看到火炮脸上那几近于惶恐的表情。   他那一握叫阿杰震惊,同时也让火炮的目光马上错开,并飞快地说了句含义不明的——“对……对不起,杰哥。”   阿杰愣了,他想解释点什么,但仿佛那轻微的一碰把他竭力压制的火苗唰地燃旺。   他看着火炮的惊慌失措,听着对方语无伦次的道歉,还有那情急之下突然转过去的身子,阿杰的脑子一片空白。   一时间,两人陷入一种极度的尴尬之中。   房间安静得能听到外头烧烤摊的喧嚣,听到车辆驶过时发出的咆哮,还有一记一记咚咚咚的,不知道是来自自己还是火炮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杰才稳住声线,对背对自己的火炮道了句——“没关系。”   没关系,他也想。可是他怎么能想?他不是那种人。   他从小到大没有对男性抱有性幻想,当然对女性也没有。他不敢,他觉得这很背德,很猥琐,很不堪入目,所以不能放纵自己这么做。   可他确实做过一些梦,那些梦里的人看不清脸,却让他第二天湿了床单。   他梦到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确定。醒来时那汹涌的罪恶感吞没了他,以至于他从来不敢回味,从来不能深究。   阿杰用力地吞咽着唾沫,想把心跳和沸腾的血液重新压制。可他的耳鸣变得无比猛烈,猛烈到皱紧了眉头,手心和后脊也微微发汗。   他二十七岁了,二十七岁的这一年他窝藏了一个杀人犯,他结识了黑社会的成员,他和那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而他甚至还对身旁的温度和重量有所期待。   阿杰罪不可恕。   可是他却控制不了时态的发展。因为即便他能用冷静和理智自欺欺人,火炮也比他年轻和幼稚太多了。   几分钟后,火炮再次转了过来,他也皱紧眉头,死死地盯着阿杰的脸。   然后,他往阿杰的方向挪了一点,再一次把手臂轻轻地压在阿杰的腰上。   他闭上了眼睛,就像等待审判一样等着阿杰把他推开。   但阿杰却使不上力气,他一动都不敢动。他害怕动了就能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害怕有意或者无意,将这一步罪恶再往下推动。   于是阿杰也闭上了眼睛。 第45章 45   火炮还是像上一次来一样,这一次离开得也悄无声息。他甚至没让杰哥帮他和金爷知会一声,趁着阿杰没醒,就偷偷溜出了门。   这一次分别让他们有一个星期没再见面,这让阿杰也渐渐把那天晚上的悸动忘了。归根结底那一天只能说明阿杰喜欢的是这一类外貌的男性而已,其余的问题说明不了。   而一旦上班忙起来,阿杰也没有心思多想。   这一回死了一个帮派头子,围堵在医院门前的人数自然少不了。   横幅拉了两三条,连他妈香炉都点上了,甚至还有人在医院门口烧纸钱。白花花的纸片撒得到处都是,即便连行人都绕着道走,医院门口的马路空了一大截。   来的混子不多,大部分是请的专业医闹团队。   这类团队的人有经验,怎么闹,闹到什么分寸,怎么给医院的影响最大,而自己的界限和范围又在哪里,这一切他们都比那些混子要清楚多了。   他们绝对不会和医生动手,因为那就成了伤人。他们也绝对不会走进医院的大堂,否则就是扰乱医院的工作秩序。   所以他们只会在大门口外停车的位置,大锣大鼓地敲起来。这不算是医院的地盘上,但却是进入医院必须的主干道。   警察来了也没辙,他们只能再在混子外头又围一圈,确保真要动起手来能第一时间干预。   其实他们可以以扰乱治安的理由把这些人带走——但大部分警局不会这么做。   前几次带走过,于是那大锣大鼓就从医院门口挪到了警局门口,愣是找不到任何一条丘陵城的法律法规给这些胡搅蛮缠的人戴上手铐。   要真正地驱散他们,只有等到尸检报告出来。出来之后,确定死亡原因,撇清责任,之后要不走法律程序,要不就收拾包袱滚蛋。   可这尸检报告总是要三天到半个月才出,这段时间医院也只能求爹爹拜奶奶地指望有关部门办事效率能高一点,早一天出示证明,他们就能早一天恢复营业。   当然,医院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对付了几次,也摸索除了一点经验。   从上一次医闹开始,就在医院后头开了一条小路,绕过住院部再绕过后方的停尸房,至少能让医护人员顺利上班。   阿杰来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了,他根本不打算凑上前,瞥了一眼那一群人,便绕道从后方没入。   没走几步,阿杰就看到了小坤。   看来小坤已经被指派参与他们的控制,这么说也对,这是一个闲岗,所以他可以躲在这里吃吃早饭、抽抽烟,瞎聊一会天,到点了就和同事交接班。   唯一的缺点是没有座位,所以他只能站着,而看似他已经来了一会,脚边丢了几个烟头。   阿杰和他打了个招呼就想走,但走了几步,又示意小坤过来一下。   小坤掐了烟朝阿杰走去,阿杰确定旁边没人跟上时,问道,“他们帮派现在有新头子了吗?”   “你说外来帮?冷叔那些?”小坤笑了,他目光落在阿杰脸上,煞有有趣味地打量着,没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顿了顿,才说,“你想问火炮的情况。”   阿杰警惕地看向小坤,小坤脸上的笑意让他感觉十分不舒服,于是他堵了句“不方便透露就不用说”后,加快了往急诊楼去的脚步。   但小坤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神秘兮兮地把他拖到一旁,再次确定旁边没有熟悉的人后,压低声音道——“火炮在金爷那里,他现在被保护得很好。当然,他越快接手,这些人就越快撤离医院。”   阿杰点点头。   他还想继续问,可小坤却率先抢话,他的手撑在阿杰身后的墙面上,眼里的意味变得更加模棱,笑容也收了起来。   “不过我还是认为你别和他走得太近的好,除非你不想在这单位过了,”小坤提醒——“他现在已经成了真正的黑社会了。” 第46章 46   小坤说得对,火炮已经是黑社会了。   他或许还没有彻底地回过神,或许也不知道如何去领导手下的兄弟。可他干脆利索地做成了这件事,做到了让金爷满意的程度,金爷就会支持他。   无论是白路还是黑道,空降一个领导的事都是难以让人接受的。所以高层换了人,率先就要和骨干接触。   喝喝茶,泡泡咖啡,把相互的理想说一下,再把好处和坏处摊开来讲一讲,软硬兼施,求同存异。   所以除了冷叔手底下本来惯用的几个打手外,金爷另外叫来的几个人都是火炮没见过的,一个是除了金爷之外的另一个本地帮头子,叫七叔,另一个是警局的小头目,和帮派合作的时间最长,也是帮派在政府朝中的人,叫坤总。   坤总的容貌一下就吸引了火炮的注意,那人长得十足好看,甚至比阿杰更加赏心悦目。   坤总也是唯一一个西装革履的,身旁还跟着一个持枪的兄弟。   进门之前火炮和其他兄弟被搜过身,但坤总和那个副手却可以拿着枪进来,想必金爷对他俩非常信任,也得确保自己有控制局面的能力。   说到底枪真的是很必要的,有时候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也和远远举起一把枪没法比。   不过火炮来得早,所以他看到那副手有枪。而其他几个人来得晚,枪已经被收在衣服里了。   冷叔刚刚死去,而坐在眼前的几个骨干都是跟了冷叔很多年的,要说他们一点怨恨没有,压根不可能。   毕竟到底是谁指使火炮干掉的冷叔,不用说大家都明白。冷叔的帮派是这几个人里面最不听话又成长最快的一支,金爷当然得先拿他开刀。   所以当人都到齐了,大闸门一拉,茶一杯杯沏好后,金爷才刚说了句“以后冷叔的场子,就得让火炮带着你们看了”——其中一个跟冷叔混的瘦高个就哼出一个轻蔑的鼻音。   火炮知道这瘦高个,那是他们帮派里的二把手,叫瘦佬。瘦佬和火炮是老乡,都是熊国来的,但他一点乡情的意味都没有。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火炮,而在飞机出事时,他也是把匕首摆上台面的那一个。   他是跟冷叔最长时间的人,据说当年冷叔刚过来,他就和冷叔两个人摆个摊子卖烧烤。混了那么多年混到了今天,才有了二把手的位置。   本来冷叔走了,他才应该领导整个外来帮,可偏偏金爷不,还说得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瘦佬下不了这个台,自然也给不了好脸色。   “这小子才来了多久,他懂什么?他连熟客的面都没见过,你让他拿什么看场子?拿他那把弹huang刀?”   瘦佬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把脸转向火炮,脸上的皱纹难看地叠在一起,就像沙皮狗一样——“你他妈还以为这是十年前,你干掉了你大哥,就他妈能上位?我去你妈了个逼的!”   火炮没敢发声,这话说不单纯是说给火炮听的,实际上还是透过火炮,说给金爷听的。   不过金爷没接茬,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瘦佬发泄。 第47章 47   不用他说话,坐在旁边的七叔就开口了。   “冷叔这几年做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他越来越飞扬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现在谁的地盘出事最多,就属你们外来帮的了,我看他早就应该换了。”   “换不换是我们内部自己的事,但这小子——”瘦佬不接受这样的说法,竖起两根手指指着火炮——“不可能,不要说他来领导我们,他还得为冷叔的死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在我场里欠了多少数我也没找过他,他还一个劲地踩过金爷的界,上次他的人在安全区里面闹事,坤总都没计较过,冷叔付出了什么代价?”   七叔轻笑,看向坤总,“坤总,你说吧,按照老规矩,是不是就应该火炮接管?你知道,没人领导就会乱,我们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坤总往前倾了倾身子,刚想开口,坐在瘦佬身边的威龙一拍茶几,对着七叔就骂——   “你他妈是威胁我们呢?我们刚来的时候,脸盆那么大的地,现在他妈的非得给我挤成碗口那么小,你要跟我们记,我他妈的还想跟你算清楚!”   威龙身高体壮,脾气火爆,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个字眼几乎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差没扑到七叔身上。   火炮听说过威龙和七叔的人闹过矛盾,如果没有记错,上一次在安全区里干架的就是七叔的手下和威龙的一支。   威龙喝多了闹事,砍死了对方三个兄弟,但撤得快,警察没到就走得一干二净。   也不知道当时是出于什么考虑,或许也是冷叔在位的缘故,到底还是把事情压制了下来。   威龙不是一两次酒后闹事了,而他也凭借能砍能打,一直没受到冷叔的教训。唯一的一次被冷叔扇了耳光,也是因为七叔带人找上门来,直接丢了两根手指在台面上。   那一回也是威龙喝高了,两句不对付就和人吵了起来。最后威龙人多势众,斩了别人两根手指。但偏偏这人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弟,而是七叔的一个远房外甥,刚来到丘陵不久,才开始混社会。   那一天冷叔当着七叔的面至少扇了威龙三十多个耳光,把他原本就圆咕隆咚的脑袋扇得更肿了。   威龙好面子,这样的羞辱他能记一辈子。所以就算冷叔的事没发生,他到底也会找个理由重新让七叔和自己的人干一回。 第48章 48   见着局面有点混乱,金爷敲了敲手杖。   这时候第三个中坚力量发声了,他是冷叔的军师,也是冷叔阵营里唯一的一个本地人。不仅如此,他还是个知识分子。戴着眼镜,手里还戴着一块精致的手表。   手表很低调,但看着就价格不菲。他的袖口和阿杰一样整整齐齐,借着金爷敲了手杖后安静下来的片刻,他说——“既然按照规矩,都没有办法解决,那就不要按规矩来了。”   说完这话,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他。   他稍微坐直了身子,掏出手机摆在台面上,拨通号码后,摁开了免提键。   里面传出了一个女孩和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一从手机里发出,七叔瞬间就变了脸色。   他愣了片刻,突然操起桌面的茶杯,毫不犹豫地朝军师泼去,狠狠地骂了一声“我□□妈逼”,顺势把茶杯也砸在地上。   威龙见着七叔先动了手,也唰地重新站起来,一下子把茶台掀翻,冲着七叔就扑上去。   火炮也立马站起来,在场的全是比他厉害的老大,他怎么着也要护着一个——比如金爷,比如七叔,当然也有可能是距离他最近的坤总,无论是哪一个,就等金爷的指示。   但金爷仍然没有指示,因为有一个人不需要指示,动作则比火炮更快。   他一语不发,直接从坤总身后的阴影里走出来,经过火炮身边时利索地抽出shou///枪,对着军师的脑袋干脆地扣下扳机。   瞬间,军师的头上破开一个大口。   他直接向后仰倒,血和脑浆流了一地。   威龙愣住了,火炮愣住了,瘦佬愣住了,七叔也愣住了。   而只有金爷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掉在地上的电话捡起来。他看了看屏幕,确定通话键还没有关闭。   然后,他把电话递给瘦佬。   那名枪手的胳膊一转,枪口指到了瘦佬的太阳穴。   “我就是想好好谈谈,你们怎么都那么暴躁,”金爷皱起眉头说道,扬了扬手,示意瘦佬把电话接起,“好好说话,当老大的就要有好脾气,不然怎么冷静做决定。”   这一下,瘦佬别无选择了。   其实他也没有料到师爷敢这么做,毕竟规矩里是不可以这样的,除非是想撕破脸皮,才会把对方的家人挟持起来。   而外来帮现在有能力和本地帮撕破脸皮吗?没有,瘦佬敢发火,敢搞小动作,敢抬杠,但真正彻底踩碎规矩大干一架——其结果必然是以外来帮被打散为代价。   他深吸一口气,默默地握住电话放到耳际,对那头控制着七叔老婆孩子的兄弟说了几句,最终佯装淡定地把电话合上。   他的手指有一点点打颤,到底那枪口还贴着自己的太阳穴。   不过当他彻底地把电话放下后,坤总朝枪手使了个眼色,枪手便又迅速地把枪收回来,退回坤总身后的阴影里。   “我说,火炮来做你们的话事人,”金爷要做会议总结了,他再次用手杖敲了一下地面,提醒大家稍稍集中注意力——“有人反对吗?”   威龙坐回位置上,冷叔坐正了身体。坤总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而瘦佬把目光别开,盯着地上的血渍。   “场子的配额不变,让兄弟们接受火炮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所以我会派点人过去维持纪律,也希望坤总能关照一下,多多留心。”   坤总侧头望着金爷,微微地点了点头。火炮也上前走了两步,低头站在金爷的一旁。   再看瘦佬和威龙——他们一人看向一边,不约而同,一人掏出一根烟点上。   整个房间又变回一片悄寂,只有烟雾从他们的嘴里散出来,再慢慢地和空气混为一体。   “原来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啊,”氛围凝滞了片刻后,金爷突然笑了,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火炮的脸上,作出最后的指示——“火炮,过几天你就和威龙、瘦佬去熟悉一下,尽快上手,不要给坤总添麻烦。”   火炮连连答是,终是没敢抬起头。   金爷的拐杖第三次杵了一下地面,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第49章 49   金爷确实力挺火炮,可以在喝茶时为他撑面子,但回到自己内部能不能让手下听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瘦佬和威龙看火炮不爽,自然也不会帮他做事。火炮资历尚浅,就算有了靠山,也需要一些事情去证明自己的能力,才能叫人服气。   所以即便他知道外来帮雇人在阿杰医院门口闹,他也要求他们撤退,但却没有人撤退。   瘦佬说,那些兄弟都是跟冷叔的,你让他们撤,怎么撤?人死了,钱也没有,谁愿意?   威龙说,我叫了,他们不听有什么办法。你不是老大吗,你过去叫啊,看看他们会不会跟你走。   火炮心里很不痛快,他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光杆司令,有名头却没实权,只能暗自祈祷这事不会影响到阿杰,毕竟阿杰只是一个普通的员工,那天晚上又没值班,想来也真不会受牵连。   但火炮想错了。   事情是人办的,所以哪个环节变动了,阿杰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当报告出来的那一天,他莫名其妙地就出现在当晚值班的名单上。   自己的名字还连带着科室另外一个实习医生,以及今年刚进来的两个护士。   阿杰懵了,他当场就站起来,指着主任骂道——你这是血口喷人,我要去告你——整个科室的人都能帮我作证,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值岗!   但很遗憾,为领导背锅是一个员工的基本修养。很显然,阿杰并没有这份修养。   他像傻子一样站在会议桌的一边,而所有人则扭头看着他,安安静静,专心致志,像看一个动物园的猴子。   他要受到处分,这说明抢救冷叔的那天晚上,医院确实有责任。只不过到底追究谁的责,那就是领导的决定了。   主任把笔记本合上,平静地说,阿杰,你真冲动,那……你去吧。   于是阿杰去了,他也不知道该找哪个部门,他只认识人事科的人,于是第一个冲进了人事科的办公室。   他胡乱地说了一大堆,还把自己写好的申诉书摆在台面上。   可人事科的人面面相觑,最终副主任拿起申诉书看了一眼,摇摇头,他说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报告是这么递上来,这名单是这么写的。要不你去问问医务部吧,医务部应该更清楚怎么处理。   阿杰又去找医务部,医务部的人倒是仔仔细细看了申诉书几遍,然后将之抵还给阿杰,说要不你们就递交监控,要不我们就以值班表为准。   阿杰问,难道我们科室的监控没有交上来吗?   医务部的人也摇摇头,水电班说那天你们摄像头出问题了,没记录。要不你去总务处问问,那边人说不定知道程序怎么走。   可是总务处会办吗?不会。   科室主任必然于他之前开过中层会议,讨论过这一次的解决方案。阿杰说的话,别人是听不到的。他的声音传不出来,因为他口说无凭。值班表、报告单和监控视频才能说明问题。   阿杰捏着那张自己写好的申诉,在职能办公室的走廊站了一会。   然后他把申诉表撕碎,丢进了垃圾桶。   皮球踢过来又踢过去,终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手处理。 第50章 50   他回到了科室,他说主任,你是想赶我走吗?   主任把眼镜摘下来,抬头望着阿杰,她说,阿杰,这小小的警告处分,不过让你停职一段时间而已,还是有基本工资的,你不要想得太严重。   阿杰说,我有了这个污点,你让我怎么晋升?我没有犯任何错,你现在做这个事却是在毁我前途。   主任笑了,她让阿杰坐下。   阿杰不坐,主任只好也站起来,语重心长地道——“阿杰,我认识一些血站的人,最近他们人手很紧缺,你看看你有没有兴趣,我觉得在那边,你会有更好的发展。”   阿杰一动不动,主任没有回答他任何一个问题,而所有的回应只指向一条路——你滚吧,你他妈不滚,我们也会想办法让你滚。   “我和我父亲、母亲无关,我和那些已经撤掉的研究无关,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从丘陵大学毕业的医科生,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阿杰深吸一口气,努力地为自己讨公道。   但其实公道已经写在纸上了,那是给全院员工和警察看的公道,是为所有牵涉进来的人,策划出的最符合民意的公道。   “阿杰,你不要想多了。”主任说,“你是一个好苗子,还很年轻,别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阿杰确实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因为他现在不仅想打女人,还想杀人。   那一天他第一次早退了。   周五的总结会议会把决定在全院宣读,而他在分院的旅程也将于那一天告终。他终于要结束借调生涯了,只是结束的方式真他妈让他想不到。   走到急诊大门口时,他仍然看见那些已经在街边铺了张毯子开始野餐的团队,腥红的横幅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巡逻队的袖章一样耀眼。   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用力地压制着冲上去把横幅扯掉的冲动。   然后他转回头,仍然从小路离去。 第51章 51   阿杰前脚刚走,火炮后脚就来到了医院门口。   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阿杰,于是扒开人群往里瞧。可还没挤过人潮,那个像阿杰的人则已经没了影踪。   此刻医闹团正收拾东西走人,他们准时得就像打卡上下班一样。   其余的兄弟不是跟瘦佬的就是跟威龙的,也一并陆陆续续地离开。还有一些零散的、刚加入进来的新人不敢走,等着火炮的指示,但那毕竟还是少数,所以他当下没有指示,即便有,也是第二天的事。   当天晚上他打算见一下阿杰,至少要确定这事没给阿杰造成影响,那自己行动起来也会更方便,也更能清楚该采取什么手段化解矛盾。   可偏偏那天他来得很不是时候,当他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还换了一件最白净的恤衫,酝酿半天,最终敲响杰哥的门以后,发现杰哥当天晚上有客人。   那客人火炮见过,是小坤。   小坤喝得有点高,估摸着杰哥也是,所以开门的甚至不是杰哥,而是当仁不让的小坤。   看到火炮的刹那,小坤也有点发怔。   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了片刻,倒是火炮率先回神,堆着笑叫了一声警官,又问杰哥在不在。   “在,但他喝多了,刚躺下。”小坤回答,说着朝后面看了一眼,又问,“怎么,找阿杰有事吗?”   火炮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为何,本来准备好要问的话,突然之间竟却一句也想不起来。   不得已,火炮只记得自己摇摇头,摆摆手,说没事没事,就是来看看阿哥,顺便问问医闹的事情有没有影响……语无伦次讲了几句,自己也觉着有些尴尬,便转身就想离开。   他突然很后悔今晚来访,他还是没有养成事先打电话的习惯,山青嫌弃过他这一点,看来杰哥也一样。   但小坤却叫住了他,他再次向后看了看,确定阿杰没有醒后,带上门出来了,还把门轻轻地掩好。   他掏出烟递给火炮,还顺便为火炮点上。   火炮接过轻轻吸了一口,面对小坤这样的人,火炮的眼神还有些闪躲。   无论是小坤的职业还是身份,都有让火炮自卑的能力。   小坤也没马上说话,把火炮带到走廊的一边,深深呼了两口烟气,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来的原因,你想帮阿杰,那就趁早把那些人撤了。” 第52章 52   小坤的话很直接,没给火炮寒暄的余地。   火炮刚张口想答自己也想撤却力不从心时,小坤又说,“你们帮派的事情,我上头说了让你们内部处理……但现在阿杰受到牵连了,医院要把他推出去做替罪羊——你也不希望看到这样吧?”   “我……”听到这话,火炮有点紧张。   他万没想过医院会这么做,也发誓绝对是无意牵连阿杰。   他没夹烟的那边手在兜里紧了紧,犹豫地道——“对不起,我真的、真的没想过会这样,我明天解决,我明天一定解决。”   说完他又二次想走——他没忘记对方是警察的身份,而说到底,他现在还背负着一条人命。   但小坤仍然没同意,他拦住火炮,眯起眼睛透过烟雾看他,酝酿了一会,又开口了。   “还有一点,”小坤顿了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手摁在火炮肩膀,语气沉了下来,“你知道阿杰是单位里的人,他很干净的,你现在的身份是越来越高了,但你们路不一样嘛。你应该——”   不等小坤说完,火炮就听明白了,他立马抢话,忙不迭地道——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我……我一定保持距离。   小坤的语气很客气,但话里的内容却没有商量的余地。虽然看得出眼神中还有不信任的成分,但既然火炮一口应允,小坤也不好多说什么狠话,默默点点头,轻轻地道了句——“麻烦了。”   那天晚上,火炮默默地从小区走出来。   他快步地在静悄悄的小路上走着,越走越快,越走越用力。他的后背溢出一点点汗水,手心也在兜里发滑。   等到他彻底出了小区大门外,再次听到马路传来的喧嚣,看到闪烁的霓虹和橙色的路灯、车灯时,他才稍稍定下心来。   他回头朝小区的门口望去。   小区门建得很宏伟,很高大。火炮必须把头狠狠地扬起才能看到顶。   而在小区旁边和后方,一片无法改造的平方黑漆漆一片,几处零散的灯光就像黑夜中点燃的香烟,忽闪忽闪,要灭不灭。   两者似乎隔着一个世界。 第53章 53   第二天火炮来得很早,医闹团没到他就来了。他等着自己的兄弟到场,再等着那些拉横幅的人全部就位。   等到所有人都集中后,他郑重发话了。他让他们回去,让兄弟把账结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追究。   冷叔的问题和医院无关,几个叔父也已经有了决断。按规矩来说他们本就不该继续纠缠,否则让叔父的人来了,他们也无法交代。   但确实,领头的都不听火炮的。他们把凳子一摆,烟一点,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医闹的人看着大多数人不走,也不敢违背一开始的约定,毕竟尾款还在他们手里拽着,于是横幅又拉起来,纸钱又烧起来,熏香又点起来,然后一波一波开始哭喊,哀嚎一声高过一声。   火炮喊了几声发现压根没用,干脆揪住其中一个兄弟,把他从位置上拉开,往圈子外推去。   可他还没推两步,便涌上几个人围住火炮,也不说话,就这么堵在他面前。   火炮推搡,推倒了一个,两个就站起来。踢开了一个,三个就堵回来。   最后闹得火炮不耐烦了,冲着其中一人就是一拳,随即再次揪住那人的衣领生拉硬拽,无论怎么样也要把那人拖出野餐的营地。   而这时,所有混子都从座位站了起来。   他们围成一个更紧密的圈,牢牢地堵住火炮。   火炮咬紧牙关,狠狠地与他们对视。   或许他是历史上最不威风的话事人了,居然被自己的小弟包围起来。不仅如此,现在警察也到了。   按点值班的警员从警车上下来,一边好奇地张望,一边好事地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火炮恨得牙痒痒,却又无计可施。   这时候,包围圈有人说话了。   他们说,火炮,你原来也是跟冷叔的,你现在搞死了他,还不准我们为他讨回公道。   他们又说,我们不知道你说的不追究是什么规矩,但按传统,我们就是这么做事的,大哥走了,怎么着我们都得向医院要个说法。要不到人,就得要点赔偿。   他们还说,你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就不要在这里瞎掺合了。好好跟着几个叔父多学几年,不然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撑你。   他们一人一句,说不清是谁说的,但时不时就能从队伍里蹦出一声刺耳的嗓音。   火炮的拳头越捏越紧,手臂和额头青筋暴起。   他们说得都对,可是他心里头有一团火。   他也说不清这团火到底是在金爷请大家喝茶时烧起的,还是听闻威龙和瘦佬议论时点燃的,抑或都不是,而是那个小坤也从警车钻出来,还和正赶着去小路上班的阿杰碰面时,勾肩搭背给刺激的。 第54章 54   现在火炮终于看到阿杰了,看来就算杰哥昨晚喝多了,今天仍然能够准时上班,不仅如此,衣服还是那么服服帖帖,面颊还是那么干干净净。   他也看到了火炮,看到火炮的一刻,他便打转方向,往大门的位置走来。   可惜他走不到,因为小坤一把拦住了他,耐心地在他的耳边讲解。说了几句,阿杰也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没再继续凑热闹,转身往进医院的小路回返。   火炮觉得既难受又愤怒,而包围圈也越来越小,甚至在包围圈之外,又围了一层穿着警服的人。   他们在看他笑话。   无论是警察,医闹团,还是本应属于自己的手下。   甚至阿杰。   火炮松开了手,让那个被自己揪着衣襟还抡了几拳的兄弟躺下。然后扒拉开人群,毫不犹豫地朝圈外走去。   兄弟们没有拦住他,他就像一个落荒而逃的困兽。   他是没有能力的——他的逃跑证明了这一点,也让不远处观战的瘦佬与威龙心满意足。   他推开围在身边的混子,他穿过几个抽着烟的警察,他经过刚刚放开阿杰的小坤,也不理会小坤在后头喊着什么,径直地走向阿杰。   阿杰已经绕过大门了,他根本没意识到后头跟着一个人。于是火炮三两步追上了,趁着他刚拐入小道的空当,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阿杰回过头来,表情有些讶异。   火炮则皱紧眉头,干脆地对阿杰道——“杰哥,给我一件白大褂和一只口罩,我帮你赶走他们。”   一开始阿杰并不明白火炮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想问,却又见着后面追上来的小坤。   小坤说,你想干什么?   火炮答,现在不要管,但等会我们会动手,一旦双方动手了,你们就可以把我们都抓走。   也就是这两句简单的对话,瞬间让阿杰明白了火炮的目的。   他让火炮在原地等着,五分钟之后穿着自己的白大褂出来了。他把火炮带进住院部的安全通道,将白大褂脱下来披到火炮身上,再从兜里掏出一个口罩,把火炮的半边脸遮住。   最终没忘记把自己的胸牌取下,揣进了西裤的口袋里。   火炮要动手。   是的,想要把僵局打破的唯一途径,就是动起手来。 第55章 55   医闹团很聪明,他们绝对不会做率先动手的一个。但混子脾气火爆,一旦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率先行动,他们绝对会一窝蜂地涌上。   这样会伤及无辜,至少会伤到那些始终站在门口,冷漠地望着这浩浩汤汤的阵势,却压根不做任何表态的职能部门的人。   他们杵在那里的时间和医闹团一样长,目的也只是为了让经过的路人看到他们似乎在采取行动化解。   火炮不想等了,阿杰也不想等了,他们感到十足的憋屈,而这一份憋屈,必须在今日彻底地终结。   火炮的口袋里有弹huang刀,那一把弹huang刀从始至终没离开他的身侧。   他想告诉阿杰有可能会造成的误伤,但阿杰没让他说话,反而转头面对小坤——“小坤,你先出去的好,不要让他们怀疑,到时候还牵连了你。”   小坤没有做声。他瞥了火炮一眼,默默地扭头回到队伍里。   走之前阿杰用力地抓了一下火炮的手腕,再把一个小的空吊瓶塞到他手里,对他道了句——“当心点,不要伤到自己。”   “不会,”火炮笑了,戴着口罩,看不见嘴巴,只能看到笑得弯起来的眼睛,“杰哥你帮了我那么多次,这回我也帮你一次。”   阿杰没有跟火炮来到门口,但他远远地看着。   他看到火炮混入了那些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里,看着他在寻找合适的攻击位置,再看着他站定下来,透过人群的缝隙,扫视着外头的闹事者。   最终,他悄悄地从白大褂的大衣口袋中掏出吊瓶,朝着其中一个混子扬起手臂,远远地把吊瓶砸过去。   吊瓶啪地一下裂开,而也就在那一击之后,气氛静默了几秒,突然,便像炸开了锅一样。   医闹团吓到了,纷纷四散逃开。但混子们却被点燃了愤怒,二话不说操起坐在屁股下的板凳就往前冲。   顷刻间,整个局面彻底失控。他们和医护人员扭打成一团,愤怒和惊讶让那些混子根本不愿顾及在场的警员。   而火炮则迅速后撤。   他刚刚投掷瓶子的位置很讨巧,别人看不清到底是谁做的,在混子们涌上来的同时,他立马拔腿就往医院的小巷跑。   他一边跑一边摘下口罩,等到把白大褂和口罩塞回阿杰手里时,他的另一边手已经抽出了弹huang刀。   然后他绕了半个圈,毫不犹豫地又从混子聚集的一端挤回去,跟着兄弟们一并捉拿穿着白大褂的真凶。   这时,警员行动了。   他们拔出警棍,立马上前栏架。那些警棍狠狠地打在混子的身上,那些叫骂如响雷炸裂。三方扭打着,嚎叫着,无辜和有罪的人混在一起,除了衣服的颜色,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这不要紧,因为阿杰知道,只要警察动作了,不用一个小时,所有人都会被戴上手铐,彻彻底底地运走。   在此之后,那些混子又将被火炮一个一个保出来,一个一个拍着脑袋痛骂——我他妈早说撤了,你们不撤,你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   阿杰没有看完全程,他利索地将白大褂披上,体面地夹好胸牌,还把火炮摘掉的那张口罩叠好,塞进口袋里。   现在是七点四十五分,他将花费十分钟到达会议室,然后把会议室的窗户打开,桌子摆正,拾掇前一天的文件,再像一个忍辱负重却又心甘情愿的小员工一样,战战兢兢地等待晨会开始。   可今天没有晨会,他很清楚。   今天的主要矛盾都将集中在他本来不想参与,却被迫推到风口浪尖的风波之中。   而在风波过去之后,他将无罪可定。 第56章 56   坐在办公桌前等待晨会开始的这一会,他回想起前一天晚上和小坤喝酒的场景。   也就是昨天晚上,小坤说了一些让自己十分纠结的事。只不过前几天只为自己的事业前途所困,根本没有心思放在这方面,而现在眼看着矛盾就要解决,小坤的话也再一次浮现于脑海。   小坤毕竟是消息灵通的,还不等阿杰告知,他就已经知晓了阿杰的困境,所以打了个电话给阿杰,说什么都要阿杰和他见一面。   小坤说,如果你实在待不下去,别去血站了,熬一年,你考个公安,我给你想办法,让你过来做法医。   阿杰听到这样的建议又惊又喜,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但小坤让他别高兴得太早,及时补充——“钱肯定是不如医院多的,少一半甚至更少都有可能。而且法医这一行……成天和死人打交道,你这么白白净净,我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   阿杰不介意。   让阿杰考试是没问题的,他一定可以考得上。而一旦考上,他将从医院的管辖范围内脱离出来,换入丘陵城警务系统的麾下——这是他父母一直希望他做的事,他认为和自己的目标也相去不远。   这是非常好的消息,对阿杰来说钱根本不是他要考虑的选项。他最希望得到的是一个能评技术说话的岗位,而小坤的建议无疑是给他指了另一条明路。   “可是你会很辛苦,我的关系都在首府,丘陵城已经不剩多少了。但是我和我的直接上头坤哥关系不错,现在什么都靠关系,我去走动走动,应该也能努力一下。”   小坤说得很保守,但阿杰知道只要小坤能说出口,事情就成了一半。   阿杰说,小坤,你不知道,有时候活人比死人还恶心——“我一定走,一定要走。”   没错,到了这一刻,阿杰知道如若没有第二条路,那出国追随父母就是他唯一的选择。可此刻的自己灰头土脸,所以哪怕无数次地动摇过,仍然想再拼搏一下,再试图证明一下。   阿杰说你怎么不早讲,为什么非得等我和你抱怨了半天,酒都喝得差不多了才开口。你是想用这好消息压轴吗?那成,你押对了,我真的很高兴。   小坤笑起来,他握着酒瓶,却只笑而不接话。他看似有其他的事情想说,但几次抬头,却又几次把头低下。   “不要有什么顾虑,你提前告知我了,我才能提前做准备,”阿杰察觉到了小坤的欲言又止,出言提醒,“我们都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了,就不要让我猜了。”   阿杰只是想到了工作的方面,因为他最窘迫的无异于这一块。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小坤想说的却和工作无关。 第57章 57   他想说一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而那个秘密正是阿杰。   纠结了好一会,小坤终于把头抬起来,他收起了笑容,认真地对阿杰道——“阿杰,既然你和火炮不是那种关系,要不……你和我吧。”   阿杰没听清楚,望着小坤的脸没反应。   小坤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硬是没移开目光,稍微让阿杰消化了片刻,再次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阿杰,我喜欢你,你……和我一起吧。”   当然,小坤不仅仅只说了这些,他还说了很多。   他说他喜欢阿杰很久了,从初中的时候就有感觉。他还说自己是那个,他能感觉出阿杰也是。他更说他看得出阿杰对火炮与众不同的态度,即便阿杰自己没意识到,但旁观者清。   “可是你不能和火炮在一起,火炮的身份……”小坤没说完,收回了目光,仰着脖子灌了一口酒。   小坤在向阿杰告白,但奇怪的是阿杰竟然没有感受到半分的喜悦。   他只觉得眼前的东西有点晃,脑子有点晕乎,估摸着是酒喝多了,还有一点点的反胃。   所以最终他也只能回答——哪怕这回答听着更像是提问——“我……我喜欢火炮吗?”   “喜欢,但你不该喜欢。”小坤坚定地说。   阿杰眯起眼睛,想让目光聚集在小坤脸上。他摇摇头,又道,“你是在威胁我吗?和你在一起,你就帮我。不和你在一起,你就——”   “当然不是,”小坤没听完就反驳了他,重重地把瓶子压在台面上,申明——“我一定帮你,但我更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   阿杰喝醉了,后面的事就不记得了。   他好像还和小坤聊了很多,聊到再也喝不下了,才躺到床上,让所有的意识归于混沌。   隐约中,他好像发了一个梦。他梦到一个肌肉健硕的身体抱着他,那皮肤很黑,身上还有伤疤。他亲吻着他的脖颈和面颊,身上散发着汗味和烟酒腥膻。   他叫他,杰哥,杰哥。   那不是小坤。   阿杰揪紧了衣服兜里的口罩,把它拿出来。神使鬼差的,他竟然想挂到耳朵上。那是火炮刚刚带过的那一个,上面似乎还残留一点点对方的气味。   但他没有做成,因为一句叫喊把他拉回了现实。   “阿杰,你怎么还在这里?”同事敲了敲门板,让阿杰回过头来。   “不开晨会吗?”阿杰佯装无知地问道,顺手将口罩收回兜里。   “不开了,外面都一团乱了,快出来吧。”同事提醒,下一秒就跟着护士没入了走廊之中。   阿杰又把头转回来。   他继续在办公桌面前坐了几十秒,然后整了整衣襟,一同进入了乱七八糟的走廊。 第58章 58   阿杰以为火炮完事之后会来找他,但他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仍然没有火炮的消息。   中途小坤打来过一次,杰哥便顺势问了火炮的情况。   小坤说火炮根本没随车回去,关在这里的都是小弟。   阿杰想想也是,现在火炮大概在内部整顿纪律,他没有空和自己支会一声也很正常。   可这样的想法仅仅劝服了阿杰一个小时,到十二点的时候,他还是打了火炮的电话。他打了一个,无人接听,打了两个,还是无人接听。   有时候就是这样,对方越不接听,越想打通。   于是阿杰按耐不住地又发了条信息过去,问火炮有没有空,有空给他回个电话。   然后继续接着打。   打到第五个时,火炮接了。莫名地,听到火炮声音的一刹那,阿杰的心跳竟骤然加快。   火炮的背景音很吵,大概是在他们的场子里。阿杰问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事,要不要我跟小坤打个招呼。   火炮忙说不用不用,“坤哥很好说话,他说等关够四十八小时,我过去领就可以了。”   回答完了,两人竟有一瞬间的冷场。   可阿杰不想挂断电话,他纠结了一会,又说,“金爷那边呢?你和……你和你里面那些人,怎么样?”   “好好好,我这边都很顺利。”火炮说,顿了顿,又补充——“坤哥……他应该有和你说吧?”   “没有。”阿杰简明扼要地回答。   答完之后,两人第二次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冷场。   今天的气氛很奇怪,奇怪到阿杰没法好好和火炮讲话,可又不想挂电话。到了最后火炮忍不住了,客套地说有空拿东西过去和阿杰道谢时,阿杰才脱口而出——“火炮,你今晚有空过来吗?我不要东西,我就想看看你有没有事。”   话一说完他又后悔了,于是立马加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你那边事多,我又不懂那些。”   火炮纠结了一会,最终回答他——“那……我看一下,如果没事我就过去,那么晚了……不、不要紧吧?”   不要紧,当然不要紧。   阿杰一定是脑子被最近的事情冲坏了,以至于挂断电话之后竟然比打时更加紧张。   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努力让心跳平复下来。又抽了几根烟,再把窗户打开。   他在房间走来走去,最终又坐在沙发上。等到差不多一点时,他才终于平静,并确定火炮今晚不会来了。   那种失落的感觉不正常。他不停地提醒自己火炮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可这一切都不顶用。或者说,这要在见到火炮的心愿得到满足后才顶用。   他打开花洒,让水从头冲到脚。他的双手撑在冰冷的瓷砖上,拼命地想把火炮的影子挤出脑海。   可他做不到。   花洒的热气蒸腾着,让火炮黝黑的皮肤和漂亮的肌肉线条变得更加清晰。阿杰有了反应,那反应让他又惶恐又震惊。   此刻他把脑袋都压在瓷砖墙面上了,期许着坚硬冰冷的砖面能给他一点点理智和冷静。即便不能,他也可以偷偷地出来。   就一次。   仅此一次。   可偏偏上天像有意捉弄他似的,还没等他下定决心把手移到小腹,外头的门就敲响了。   火炮还是来了。 第59章 59   其实火炮也很忐忑。他今晚并没有太多的事,小坤那边已经招呼过了,兄弟也是过两天才能放出来,这时候瘦佬和威龙不敢动作,要整顿也是两天之后才能整顿。   他对这一切的及时处理,让他得了一点点喘息的余地。   所以他有时间应邀,只是小坤的话在他的耳畔回响,让他又不敢应邀。   他在小坤面前自卑,但他并不畏惧。他真正畏惧的是他的身份给阿杰造成的影响,毕竟小坤说了,阿杰是干净的,而火炮是泥潭里打滚的。   当然,这一切在门打开后都改变了。火炮到底年轻气盛,理智和欲望还没有达到相齐平的地步。所以当他真正接触到阿杰的那一刻,欲望仍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阿杰急匆匆地从浴室出来,只裹了一条毛巾。他的身上还挂着水珠,卸掉发蜡的头发也胡乱耷拉着。热气在他的皮肤上蒸腾,就像散开的烟饼一样。   阿杰让火炮进来,自己则找衣服穿。他的房间就那么大,每一个动作都逃不开火炮的眼睛。   火炮也不想移开眼睛。   他盯着阿杰luo///露在外面的身体,闻着那一点点沐浴露的芬芳,他咬着牙关吞咽着唾沫,逼着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一会。   他的眉心不自觉地拧了起来,看着阿杰从柜子里掏出干净的睡袍,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看着他精致、干净的面容有着比自己多出来的成熟和体面——火炮难以忽略从心底油生出的燥热和悸动。   阿杰一直在问着火炮什么,而火炮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可是他听不清阿杰的问话,也消化不了吸入肺腔的尼古丁。   此刻阿杰已经把睡衣披上了,正转身也要坐到沙发。但火炮没让他转过来,因为他突然把烟灭掉,快步地上前,一把从后面抱住了阿杰。   他的手臂是战栗的,头脑是晕眩的。心脏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而血管筋肉里似有浊浪翻滚。   或许杰哥会猛地把他推开,或许还会给他一巴掌,或许会震惊地瞪着他,然后他将就此终止和自己的一切牵连,彼此再无往来。   火炮怎么敢抱阿杰,后来的火炮怎么也理解不了那一刻的自己。他是那么肮脏,那么卑劣,那么渺小,那么难看。他甚至都没有一个确凿的身份,而总是浑身沾满烟臭和血腥。   可阿杰呢,阿杰很美好。美好得像丘陵城的淘金梦,像雪花球里的小世界。   第一次走进阿杰的屋子时,火炮还担心会踩脏地板,第一次睡在阿杰的屋里时,他还觉着会将沙发弄乱,第一次闻着阿杰衣服的味道,他是兴奋不已又十分慌乱的,复杂的心情甚至让他难以入睡。   是的,他喜欢阿杰,就算没资格,他也喜欢。   他颤抖地箍紧双臂,正如那晚刺探一般搭上阿杰的腰一样,闭起眼睛等待阿杰的审判。   他嘴里喃喃地叫着杰哥,而除了这个称谓,他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完整。   他真是糟糕透了。   所以当阿杰说出那回应之际,他甚至怀疑那是他太过渴望而产生的幻听。   阿杰说,火炮,要不我……我们躺床上吧。 第60章 61   那天晚上就像梦一样,让阿杰和火炮很长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搞的时候是兴奋的,但搞完之后,彼此都意识到他们不可能真正在一起。   火炮很有自觉性,他没有追问杰哥答案,也没有再提“喜欢”这茬,完事了就是完事了,第二天洗个澡,乖乖离开。   杰哥想留,但话到嘴边说不出口。虽然他有点后悔昨晚的热切和主动,但如果再让他面对那样的火炮,他相信自己仍然抵不住诱惑。   周末时美玲回来了,这一次她顺利地把男友带回了家中。   本以为自己和火炮发生的种种能让固有的想法有些许变化,心想着若是那男友真如美玲所言——勤奋好学,吃苦耐劳——那或许也没有必要当机立断,让他们一刀两断。   可令阿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美玲的男友不是别人,而是山青。   阿杰经常在想,他和火炮上辈子到底是有多深的缘分,才让这辈子无数次地相交,叫他们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相互拯救,又以一种难以描摹的方式滋生情感。   但当他来到丘陵大学,看着美玲亲昵地挽着山青的胳膊从校门口走出时,阿杰明白了,上辈子火炮一定和他有仇。   山青看到阿杰的刹那也愣了,但阿杰只是盯着他,上下打量着他那件崭新的皮衣和一看就是新买的马丁靴。   他的头发梳得整齐,和在警局以及后来送钱时见到的很不一样。阿杰闻到他身上喷了香水,那香水甚至和自己用的是一个牌子。   估摸着也是美玲曾说过哥哥用的是什么,喜欢什么,而山青为了给对方良好的第一印象,努力地往这方面靠拢罢了。   山青为了见这个兄长花了不少的力气,也花了不少钱。阿杰不想猜测火炮给他的钱都用到哪里去了,但听完美玲兴致勃勃的介绍,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上次听说你们有个比赛,这小伙子也去了,怎么样,结果如何?”   美玲撇撇嘴,又拽拽山青的胳膊,惋惜地说,错过报名了。我们两个参加社团太多,那时候又正好出节目,忙得晕头转向,再看时间就过了。   阿杰知道了,而他也必须要让火炮知道。   他没有表示出和山青认识的模样,山青也在愣神之后,顺应阿杰的表演。   他不能不表演,他愿意花那么多的钱精心打扮,大概也在美玲身上投资了不少。他确实想改头换面,所以做戏做了全套,从哄着美玲说的“家境不错”,到现在从头到脚的精心打扮。   开车回去的路上,山青不怎么说话,都是美玲在说。   美玲还是和过去一样,说在学校的趣事,说考试遇到的难题,说给他们上课的老师有多奇葩,还说山青上次又得奖学金了,是不是很厉害,山青你说呀,跟我哥聊一聊。   阿杰紧紧地抓着方向盘,同样一语不发。   作者有话要说:   (60)章被捞走啦~(60)章被捞走啦~(60)章被捞走啦~ 第61章 62   每次美玲回家时,阿杰都会买很多菜,父母不在身边,他就要扮演好父母的角色。毕竟美玲要有个什么闪失,父母怪罪下来不算,自己心头也难逃愧疚。   也就是美玲回来的那几天,他们才会转回真正的家里,而不去阿杰租住的房子。   阿杰把车停好,又带着他们坐上电梯。他盘算着什么时候打个电话给火炮,让火炮亲自过来看看怎么办。可又有另一个想法在他心头升腾——他是否真的该让美玲也一并遭遇这样的窘迫。   一路上山青都在贪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他和火炮一样小心翼翼。可不知为何,阿杰却无法像对待火炮一样招待他。   所以当他打开房门,把买回来的食材放在桌面后,仍然忍不住让对山青道——“你会做饭吗?要不你做?”   山青支吾了一下,说会。   会个屁。看他的犹豫就知道他不会,只不过在美玲面前不好丢面子罢了。   在学校时看不出这些,毕竟有食堂,有宿舍,宿舍还有舍管,该什么时候做什么都有安排和交代。可到了日常生活中就不一样,每一件小事都要亲自操劳,考验着他们处理杂事的概念和意识。   美玲没有吱声,她知道哥哥对山青的态度肯定不会太好,说到底兄长就是要来考核一下她的男朋友的,那让阿杰指派山青做事,也理所当然。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着山青,帮他把食材扛进厨房里,再拿个箩筐出来,陪着山青一起摘菜洗菜。   望着美玲的背影,阿杰有些感慨。   美玲被教育得很好,无论是学习还是家务,她都做得有模有样。虽然谈不上麻利老练,但她至少愿意去学,而不是放纵自己的懒惰和骄纵。   可偏偏如此,才让阿杰对她的男友很不满意。   他认为美玲应该嫁得很好,不说往高处走,至少都得配个门当户对。可现在美玲找了个什么?非本国人,非丘陵人,熊国穷山村走出的年轻小伙子,还比她更虚荣。   阿杰转身走出阳台,默默地点了根烟。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几次摁亮,找到火炮的号码,又将手机摁灭。   等到抽到第三根烟时,他听到身后有人推门进来,他还没转过头,就听得山青叫了一声——“杰哥。”   也不知那时想到了什么,让阿杰没忍住脾气。于是他一边回头,一边冷冷地道,“山青,我就和你直说了,你不能和我妹在一起。”   阿杰本以为山青只是单独来找他,和自己通通气,至少别让他在美玲面前穿帮,以至于这句话出口得太快、太直接、太不设防。   岂料当他彻底转过身来,看清山青时,才发现美玲也跟着他一起走来,就陪在他的侧旁。   而这句话赶巧不巧,山青听到之际,美玲也听得一清二楚。 第62章 63   美玲愣住了,她的表情有点委屈,轻轻地问了句——“哥……你怎么——”   “你出去。”既然美玲听到了,阿杰也干脆把这件事做到底。   他指指阳台的门,对美玲道——“我和你男朋友有话要谈,你在外面等,我晚些时候再和你谈。”   虽然美玲和阿杰亲近,可一旦阿杰严肃下来,美玲还是不敢忤逆。她确实是个乖女孩,纵然千般不情愿,临走前还抓了一下山青的手腕,但她还是默默地退回阳台里面,乖乖地坐在客厅等。   阳台只剩下山青和阿杰。   山青的眼神又变得闪躲,声音也有些发抖,他再次叫了一声“杰哥”后,便低头站在阿杰面前,接受阿杰的审视和盘问。   阿杰说,你哥给你的钱不是去竞赛的,对吧?   山青没说话。   阿杰又说,你平时在我妹面前说了不少假话,还说你家境不错,对把?   山青还是没说话。   阿杰继续说,你觉得我妹跟了你,她能什么都看不出来吗?你觉得你让你哥这样去搏,你哥能找不出猫腻吗?   山青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你对得起我妹,还是对得起你哥?”阿杰又抽了一根烟出来,但他的打火机还没擦亮,山青就仿佛下了决心一般,猛地把头抬起来。   他的眼眶有点红,又像在警局时一样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委屈的,他突然上前两步,抓住阿杰的胳膊——“杰哥,可、可是我真的喜欢美玲,我……我和那个家没有关系,我……虽然不是丘陵人,但凭现在的成绩可以在丘陵立足的,我毕业后可以——”   他可以立足吗?不可以,连阿杰这种土生土长的丘陵人,都不敢拍着胸脯说他能立足。   山青什么都不懂,可却以为自己什么都懂。   阿杰把手抽了回来,不想让山青碰他。   如果换做早些年前,他或许也会认为是他看衰外来客,所以不希望自己或者妹妹与这些人亲近。但换做现在,他不这么想了。这已经不仅仅是本地帮和外来客的问题,还有专属于山青个人的人品问题。   外来客不是每一个都那么令人厌恶,可他厌恶山青。   他把手机掏出来,拨通号码后丢给了山青。   “你自己说,把你哥叫过来,看你哥怎么处理。”说完,阿杰真正把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可山青和火炮太不一样了。火炮面对危机不会逃避,而是迎难直上。他的干劲和勇气是阿杰所钦佩的,他的胆识和气魄也是阿杰所向往的。   但山青做不到,望着那个手机上显示的号码,山青像触电一样把手机摁灭,然后竟扑通一声,朝着杰哥跪下了。 第63章 64   他抱住杰哥的一边腿,提高嗓门申诉着——   “不是的,杰哥,不是的……我哥和我没有关系,我和那个混社会的人没有关系,和那个家没有关系。我……我可以改变的,我已经改变了,美玲能喜欢上我,就是因为我不一样,我、我——”   这是多么难看的行为,阿杰的烟掉在了阳台,因为他不得不空出手把山青推开,拼命地想把他拉起来。   山青的话让阿杰更加不爽,如果山青能够珍惜火炮为他拼搏的一切,真正地做到努力和上进,或许阿杰也会像接受火炮一样接受他。   可山青的言行却与之大相径庭,他的不忠不义和不知感激让阿杰愤怒又难堪,难以想象当火炮听到这些话后,他又将作何感想。   美玲听到了争吵,咚咚咚地从客厅跑回来。看到自己男友跪在地上的一幕时,她也连忙跟着哥哥一并把他拉起。   山青拽住美玲的胳膊,搂住美玲的肩膀,他不停地说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已经发生很多事了,他不断地恳求杰哥网开一面,希望杰哥能重新审视他自己,而不是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他。   美玲的嘴一撇,委屈得不懂如何回应。   她拍着山青的后背,也怯生生地对哥哥说,哥,你不要为难他好不好……他才是第一次来,你不要这样。   阿杰咬紧了牙关。   单独面对山青还好办,可加入了美玲,他还真是难下这个狠心。   到了最后,阿杰不得不把他们两个人都赶出阳台。   他现在算是清楚了,山青和火炮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山青不笨。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打感情牌,什么时候该屈膝示弱,什么时候应该抱住大腿求饶,什么时候又把界限划得一清二楚。   他真如美玲所言是一个既聪明又机敏的人,但美玲只看到了其中一面,这些品质的另一面还有别的名字,那便是见利忘义,过河拆桥。   阿杰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他会让美玲难堪,会让山青记恨,甚至还有可能让火炮窘迫不已,尴尬至极。可若非如此,阿杰实在不知如何自处。 第64章 65   火炮接到电话时还没反应过来,只知道这是阿杰打来的,还让他去一个新的地址,其中夹杂着什么弟弟是妹妹的男朋友,什么山青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什么钱都花到哪里去了,火炮一句也没听明白。   那天晚上他刚刚和金爷喝完茶,威龙和瘦佬都在。   前段日子把兄弟从警局带出来后,他们也开过一次会。   这次有部分的兄弟开始站在火炮的这一边,但威龙和瘦佬肯定是不服的。所以故意不安分,晚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查牌的人放进来,搞得场子乌烟瘴气,生意都没法做。   火炮肯定不允许,可他说话又不怎么顶用。他在警局里没有人,和阿杰发生的事又让他无法再去找小坤。   但他知道还有一个人和警局有关系,那就是当时见过一面的坤总。   火炮的辈分够不上找坤总的,但他对坤总带着的杀手有印象。他打听到那个人叫阿胜,这个人不好接触,但至少接触得到。   所以火炮找到了他,一个人去,没带任何一个兄弟。   他在阿胜惯常去的茶餐厅等,等到既定的时间,也见着阿胜和几个人来了。   火炮知道他很有可能被羞辱一番,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上了,他说胜哥,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阿胜眼睛都没抬一下,旁边的兄弟则冷冷地道了句胜哥不认识你,走开。   火炮没走,他知道他的地位很低,被人看不起、不认识也很正常。可他仍然固执地站在原地,对阿胜说,胜哥,我知道你们的场子最近老是被闹,你们不好出手,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麻烦。   这时阿胜抬眼看了他一下,但还是没语言上的回应。   来找这个人之前,火炮确实做了功课。   坤总旗下的是蓝莲帮,这是一个最wei稳、最不参与征战的帮派。   看似是阿胜领导,但实际上幕后的金主是坤总。坤总有正当的身份,所以面对别人来踩场,不闹到一定程度不会下狠手。   这对坤总的帮派来说是最适当的处理方式,可手底下的兄弟却不舒服,他们会觉得憋屈。虽然不怎么影响收入,毕竟来搞小动作的也不敢搞太大,但时不时就有人来骚扰一下还出不得声,实在影响士气。   本来他们就是这么混出来的,坤总却一再绥靖,人人心里头都憋着团火。   而现在火炮表示——我帮你们搞,让我的人进去,外来帮的人和那些骚扰你们的人干起架来,也和你们没有关系。到时候警察来查,抓的也是我们外来帮的人,胜哥,你觉得怎么样? 第65章 66   其他人还在赶他,但胜哥这回喝了一口奶茶后,真正抬头望向火炮了。   他扬手让别人先不出声,细细地打量了一轮后,叫其他人退到另外的一桌,点了点桌面,让火炮坐下。   “你想搞我啊?”阿胜说,“你设个套子给我钻,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话是这么说,但既然阿胜能让火炮坐下,后者猜测其并不是真正这么想。   火炮笑起来,说我怎么敢,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不是,即便真出了什么岔子,还不是任由坤总和胜哥处置。   “冷叔刚被你搞死你就做这些,你手下的人会听你的话?”阿胜拿起桌面的奶茶又喝了一口,还咬了一半蛋挞。   “不听,所以我需要有人来打压我们。你知道,只有遇到外敌时,内部才会团结一致。我需要一些契机让我的兄弟重新团结起来,比如帮胜哥处理这个问题。”   火炮是想过的。当年在村子里的时候,若没有邻村人进犯,村民之间便大小矛盾不断,今天你踩我的田,明天我偷你的鸡。   可一旦邻村人拿着棍子、耙子找上门了,本村人又犹如被施法一样瞬间拧成一股绳。   火炮需要的就是这个。   他不怕火拼,冷叔的死也让兄弟们急需一场火拼来宣泄心头的迷茫和不甘。   所以他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帮最不好战的一个帮派处理问题,同时也能化解自己的窘境——“这是互利互惠的,我希望胜哥能考虑一下。”   “把我们的矛盾转移到你们身上,你不怕我们趁机吞了你们外来帮。”胜哥笑了,把后半截蛋挞也咽下肚。   “怕,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火炮也跟着笑,顿了顿,又道,“但我不相信胜哥和坤总的人会倒打一耙,趁火打劫。”   所以丘陵城是个难以理解的地方,看似最不可能讲信用的人群,却有着令人费解的信任模式。   纵然律法够不到、警察不顶用,但仍然有一些大家都不愿意违背的东西。那些东西中二点说叫道义,而通俗地说,就是规矩。   火炮是敢做的,他敢找胜哥,敢给自己兄弟惹麻烦,敢确信他能通过这个决定来凝聚自己的帮派,还敢相信一个从未合作过的人。   他确实没有那么聪明,所以作出的决定也不一定事事周全。但也正如他说的那样——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一场矛盾闹得很精彩,外来帮打死了人,进去了两个兄弟。   火炮用帮派里的钱安置了两个兄弟的家人,也在事前当众和他们保证,如果他俩进去了,先坐个七八年的牢,之后他一定想尽办法让他俩提早出来。   外来帮把蓝莲帮的矛盾清扫了,蓝莲帮也真的没有反咬一口。   而金爷也在矛盾解决的那天找了个理由让火炮一起来喝茶,让他带上瘦佬和威龙。   火炮明白这一切都被金爷看在眼里,而现在,金爷会在瘦佬和威龙面前,再一次肯定自己的地位和身份。 第66章 67   但这样兴奋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就被阿杰的那一通电话给打破了。   听得出阿杰在电话那头强压愤怒,而火炮也不敢耽搁,叫瘦佬和威龙先走后,自己立马拦了辆出租,直奔阿杰的家中。   看到山青的那一刻,火炮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山青打扮得真是光鲜,光鲜到走在街上,火炮都不敢认。而若是看到山青挽着那个漂亮的女孩,火炮则将当即确定——这绝对不是自己的弟弟。   此刻山青的眼睛和女孩的眼睛都是红红的,闷闷地坐在沙发上,看似刚刚哭过。而阿杰则在旁边解释着这一切,让火炮确信这不是在开玩笑。   山青看到火炮来了,脸上的表情更是难看。他甚至没起来叫一声哥,还是杰哥提醒他——你哥来了不知道问好吗,火炮你没教过他吗?   火炮赶紧对杰哥道歉,他说杰哥你别生气,你告诉我怎么回事,我一定好好和山青讲道理。   阿杰摇摇头,拉过另一张椅子坐下,朝山青扬了扬下巴,道,你自己问他吧,你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山青又是揪紧了自己衣服的边缘,看了美玲一眼,再把目光转向火炮,他说我没做什么,我和美玲交往,但我不知道美玲是杰哥的妹妹。我很喜欢她,我要和她在一起。   美玲咬着下嘴唇,听得山青这么说,也抹了一下眼睛,抖着声线解释,火炮哥,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我……我不知道你,山青没有提过……   美玲没说完,阿杰又插话了,他指着山青对火炮道——“你听到了,火炮。你弟弟编造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身世,把我妹妹骗得团团转,他不承认你存在,他压根不想你存在。”   火炮的心里像打翻五味瓶一样,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可以面对胜哥的冷漠和鄙夷,可以面对冷叔的嘲讽和讥笑,可以面对威龙和瘦佬的傲慢和挑衅,甚至可以面对金爷的阴晴莫辨和喜怒无常,但面对山青——   火炮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脑子一时间竟转不过来。   他向杰哥要了一根烟,吸了两口才再次对杰哥道歉,“杰哥,我确实不体面,山青不提我也正常。真是对不住了,我……我没有管好他。”   又吸了两口,他又说,“你说得对,我没有管好山青,这是我的问题,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   再吸了两口,他作出决定——“我不会让山青和美玲再往来了,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严加看守山青。”   但这话一出,山青竟噌地一下站起来,他对杰哥唯唯诺诺,但对自己亲哥的态度却完全不同。   他看着一直在道歉的火炮,突然提高声调——   “我不会和美玲断的!你不体面,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被你牵连?我那么努力,不是要栽在你的身上的!如果我撇不清楚,那我不介意登报来断绝我们的关系!我查过了,在丘陵城可以这么做,我可以——”   这话一出,火炮呆住了。   但阿杰比火炮更快有了反应,他听到山青的话,突然上前几步,一巴掌扇在山青的脸上。   “你怎么和你哥说话的?”阿杰的语气很凌厉,手劲也很重,扇得山青有些滞怔,火炮和美玲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山青趔趄了一下,还想申辩,阿杰反手又是一耳光抽在山青的脸上,随即拽着山青的衣襟,扯到火炮面前。   “道歉!”阿杰用力地说,指着火炮的脸,瞪着山青——“你哥不舍得教训你,我替他教训你!” 第67章 68   事后火炮经常反思,他和家里人到底错在什么地方。   究竟是一味地让山青念书是错,还是把他送离家乡是错,抑或是他们从不过问山青花钱的渠道,从不管教山青的行为是错,还是相信山青能够自律,期待他能成为家中唯一的栋梁,对他抱以过重的期待是错。   他找不到答案。   那天晚上,大家都很不愉快。   美玲没有阻止哥哥把山青赶出门,而火炮也没有追出去。   他对山青很失望,但却没有恨。   他恨不来,作为哥哥的他已经对弟弟付出惯了,就像父母经常在他耳边说的“他是你弟弟嘛,多让着他一点”那样,他已经不知道如何教训山青。   美玲哭了一轮,哭得吃了两口饭,就洗了个澡回房了。她没有对哥哥发脾气,这大概就是阿杰兄妹和火炮兄弟相处模式的不同。   美玲的难过也让阿杰愧疚,但他仍然相信自己做的是对的。无论是对美玲,还是对火炮。   火炮跟着杰哥在阳台抽烟,嘴里除了说对不起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杰说没什么对不起,山青变成这样,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我没文化,我也不知道怎么教。”火炮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要搂一下杰哥的肩膀,手停在半空,又赶紧收了回来。   杰哥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他也明白他阻挠美玲和山青的恋爱,势必会让火炮认为这与对外来客的排斥情绪有关。   但杰哥却抓了一下火炮的手,自己把话挑明,“山青比你有文化多了,那他为什么不会自己想呢?”   火炮答不上来。也许也正因为山青有文化,导致他和父母从来不认为山青有错。   火炮没念过什么书,在家乡时的小学是几个年级一起上的,支教的老师来到学堂,在一年级的讲几分钟,然后在三年级讲几分钟,最后五年级讲几分钟。   不仅如此,语文数学都是一个老师,上完了几年学,火炮也顶多不是文盲罢了。   怎么能和山青比。   也就是这样的差距,让山青变成一个乡村里走出去的年轻人的榜样。榜样怎么可能有错,即便错,也没人认为自己有资格指出。   但来到丘陵城就不同了。   丘陵城的杰哥有资格这么做,同样,他也有资格阻挠山青,有资格只把火炮当成一时脑热的消遣,有资格不提喜欢不喜欢,不去想天亮,不会想以后。   “对不起。”火炮说,“唉,对不起。”   阿杰听着火炮一味的道歉,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说别再讲这句了,美玲不过失恋了一次而已,而且真失恋吗?我不知道,如果山青硬是再追回来,也算他小子勇气可嘉。   可火炮想道歉的不仅仅是这个,他思忖了良久,又艰难地道——“还有我和你……对不起啊杰哥,那天晚上……”   他说不完整。那天晚上和杰哥发生的一切是他那么长时间以来最美好的意外,可现在那美好却有了不纯粹的东西,让他连回味都不敢了。   其实扪心自问,阿杰也不是底气十足。他不允许妹妹和山青来往,自己却和火炮发生了那一夜。他这么做真的合适吗?真的公平吗?他不知道。   他可以理解山青想要脱离过去烙印的渴望,毕竟山青能考出来,能在丘陵大学学得那么好,需要付出的汗水与努力与普通丘陵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世界对火炮不公平,对山青也不公平。   可回头想想,似乎阿杰也没有享受到真正的公平。   阿杰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丘陵城的孩子,他也受着父母身份的影响。他同样想摆脱一些烙印,想划清一下界限,想证明一下自己——可是他所能做的是那么少,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是那么无能为力,微不足道。 第68章 69   临走之前,阿杰搂了一下火炮。其实他不想火炮走的,可料想发生这样的事,火炮留下来也尴尬。   火炮也顺势抱住了阿杰,但他手臂的力量是犹豫的,没有先前的强势和不由分说。   街上的车已经不多了,火炮没有打到车,一路往远处走。而阿杰则在阳台上看着他,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那个周末真是漫长,漫长到阿杰不懂如何面对妹妹的目光。   美玲确实很听话,分开的那晚过去之后,她不哭也不闹,一点也没有阿杰以为的叛逆期应有的症状。   反而是阿杰,他把自己和火炮以及山青认识的前后经过详细地和妹妹说了一遍,就怕美玲漏掉了什么,会错了他的意思,觉着他是霸道强权。   但美玲太//安静了,听完之后她只是点点头,然后说,我知道了,哥,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吗?阿杰不放心。有时候太过听话也让人不安,就像火山一直安静,等到爆发的一天,会把草木土壤都烧个遍。   周日晚上把美玲送回学校后,阿杰开着车在丘陵城没有目的地瞎转。他一路往城郊开,开过四个边角最鱼龙混杂的地方。然后又一路开回来,开到人潮熙攘的市中心。   他开过小坤的警局,开过自己的分院,还开过曾经以为能干一番事业的本院,以及那一个很有可能把他发配过去的血站。   最终,他把车开回家里。   他一路往自己租住的地方走,学着火炮那天离开的样子没有搭公汽或地铁。   小坤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报名的时间准备到了,他要先上网把名报了,然后就得着手看书和准备考试。   阿杰一味地应着,小坤却从中听出他语气的不对劲。   小坤问,怎么了阿杰,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杰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小坤沉默了一会,又问,“你在哪,我过去找你吧。”   阿杰赶紧拒绝,“我真没事,你不用过来了,我也不知道我走到哪了,过会我就回家了。”   本以为小坤真的不会来,岂料当阿杰真正走回出租房时,发现小坤已经等在了他的家门口。   见到阿杰的一刻小坤还侧头看了看,似乎在确定阿杰是自己回来,还是带着别人回来。   小坤问,“火炮没跟你一起?”   这话问得阿杰莫名其妙,他笑着反问——“为什么他要和我一起?”   小坤没接话,可他也没走,似乎就在等着阿杰把门打开,请他进去坐一坐。 第69章 70   阿杰并不想让小坤进来,自从那一次小坤把话挑明之后,阿杰就尽量规避和小坤单独接触。   如果法医这条路不是唯一的选择,他也不会接受小坤的帮助。   他不是对小坤有看法,只是觉着既然拒绝了小坤,又接受他的帮助,实在太不好意思。   可小坤不打算就此放弃,尤其看着阿杰对火炮愈发上心的样子,他更是觉着自己有一万分的可能把阿杰从火炮身边拉开。   小坤还是进来了,阿杰面子薄,怎么着也不能两人在外头杵着。   只不过阿杰没话题,给小坤倒了杯水后,又隐晦地说明天要上班,可能他得收拾收拾,不能照顾到小坤。   小坤倒是不拐弯抹角,趁着阿杰刚起身,就来了句——“我不知道你惹了什么麻烦,但我可以保证,如果你真的和火炮在一起,之后你还有很多麻烦。”   阿杰正在给自己倒水,手一晃,水都溅到了桌面上。   他扭头瞥了小坤一眼,搪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小坤知道,所以他自顾自地继续——“阿杰,我不清楚你有多了解火炮,但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是金爷在位,而金爷看重火炮,才让他当了一个帮派的话事人。但金爷的身体很不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了。到时候帮派一斗起来,你就成了火炮的软肋。”   “我再说一遍,我和他没关系,只是认识而已。”阿杰把水壶重重地放在桌面上,稍稍提高了声调。   小坤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他根本不知道阿杰在心烦的是什么,不仅不能化解,反而让他的烦恼更加一重。   何况,现在阿杰根本不想考虑自己和火炮的关系。   阿杰转过身来,靠在餐桌边,望着小坤,再次重申——“我不懂那些帮派的问题,我也不想懂。我认为这应该是警局和帮派之间的机密,你最好还是别向我透露太多的好。”   阿杰的语气有些生硬,说完这话,内心也有点愧疚。   是的,他怕的就是这种愧疚。怕真正接受小坤的帮助后,他每一天都会在这种愧疚中煎熬。   于是他又把头转了回去,背对着小坤喝了一点水,再望着水杯发怔。 第70章 71   虽然嘴上说着不了解帮派,但阿杰对小坤提到的金爷还是有所耳闻,至少他亲自接触过一次。   金爷是丘陵城最大帮派的首领,听说在帮派中很有威信。黑白两道都有人脉,以至于发生什么事,有时候警局还没个头绪,金爷就已经先掌握了线索。   这也是阿杰在火炮捅死冷叔之后,执意让他留下的根据。   当时他就知道无论火炮去不去复命,金爷肯定第一时间知晓了任务的结果。   而后来的医闹事件金爷没有插手帮忙,料想也是有意试探火炮,看看火炮有没有能力独当一面,有没有可能凭自己的力量找条路走。   阿杰不喜欢接触帮派,也从来不喜欢那些混子,但不得不说,如果火炮非得要跟着一个靠山,估计金爷就是他最好的靠山。   当初阿杰和金爷见的一面,也让阿杰有了更加具体和直观的认知,至少从那一次看来,金爷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不是一个喜欢牵连无辜,横行霸道、飞扬跋扈的人。   如果几个月前让他再也不见火炮这个人,可以,没问题,根本不是事。但现在来跟他说——不,他不认为小坤的话有说服力。   但显然小坤能做的不止这一点,他还可以提醒阿杰——“如果到时候你归警局管理,你要再和火炮走那么近,恐怕我想帮你也帮不成。”   阿杰的眉心抽动了一下。   “你想我怎么做?”阿杰侧过头,对小坤发问——“火炮才帮我从处分中救出来,你让我翻脸不认人吗?”   “这样对你最好。”   小坤从沙发上站起,走近阿杰,“你又没有开口求他帮你,何况他化解那场纷争,也是为着他自己。你不要以为这是多大的恩德,你真的没必要把那些人的感受太当一回事。”   小坤走得太近了,近到阿杰感受到了压迫感。   小坤不轻不重地握住阿杰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   “你们应该才刚刚开始,现在分开还来得及。”小坤说。把阿杰转过来后,他的手却没有放开阿杰的肩膀,“不要等到那种人也不舍得分了,那你就算想断,都断不了了。”   小坤的手劲在加重,他的呼吸喷在阿杰的脸上,眼睛也一瞬不瞬地与阿杰对视,阿杰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和沐浴露的香气。   阿杰没有谈过恋爱,但不意味着他没见过别人谈恋爱。   他知道小坤现在想要什么,毕竟只要他站在原地并沉默久一点,他就能证实自己的猜测。   所以他不沉默了,他说,“太晚了,我真的要休息了。”   说完,他推开了小坤的手,从身旁绕了过去。 第71章 72   那天晚上阿杰很想火炮,或许是因为这张床有过他们的第一次,又或许是小坤确实让他产生了一点点的烦躁,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他和火炮翻滚的场景。   火炮已经几天没有联系他了,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学校找山青,也不知道之后兄弟俩该如何化解矛盾。   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又不敢再打电话过去。   临走前的那个拥抱让他感觉出火炮的犹疑,他怕自己再主动联系就是骚扰,而火炮到底比他年轻,或许根本不希望那一夜成为一个束缚。   但他没打电话给火炮,火炮打给了他。   其实火炮也捏着电话好几次了,每一次都拿起来又放下,熬过一天,再熬一天。这两天威龙和瘦佬都很老实,以至于火炮有更多的时间想起阿杰。   这真是难受。   到了周一晚上时,他甚至在几个兄弟的游说下去了一下鸡铺。   那一天飞机的审判下来了,自从飞机出院后,从关押到提审再到判决,整个过程里火炮都没能见他一面,直到一切尘埃落定,火炮才在法院外远远地看了一眼。   飞机也看到了他,还朝他笑了笑。   火炮也笑了笑,心里头一块石头终于放下。   也就为着这个,大家都说火炮应该放松放松,这么紧绷着也不利于相互了解,了解了才能为兄弟两肋插刀不是。   火炮跟着去了,选了半天,随便找了个女孩。可女孩进去洗澡的时候他就后悔了,最终也没干成,和女孩聊了两句,自己又出到阳台抽烟。   女孩说,你是不是喜欢鸭啊,那可以去隔壁呀,隔壁有鸭有鹅。   火炮说不是,胡乱塞了点钱给女孩,让她自己睡会,到时候跟阿妈说做过了就成。   火炮是干不起来的,他想干的人不在这里。   他在阳台拉了张藤椅坐着,房间里粉红色的光隐隐约约地透出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里又握着手机了。   他打开了电话簿,望着那个号码发呆。直到他抽完第三根烟后,才咬咬牙,把烟蒂踩灭,摁下了通话键。   杰哥声音响起的那一刻,火炮的心也提起来。   杰哥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火炮说没有没有,就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杰哥笑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大概还没有睡觉。   两人冷场了几秒,杰哥又问——在哪呢,在家里?   “不是,”火炮挠挠头,傻傻地回答,“我……在、在家鸡店里,就是我们后面两条街那里。”   这话说出来火炮自己也害臊,他真搞不懂为什么要对杰哥说实话,随便编个假的都比坦白来得好,而杰哥肯定也发现不了猫腻。   杰哥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   他说你还真是肝胆相照,你在红灯区,那不忙着运动,怎么有空打电话。   火炮的脖颈和面颊都红了,还好他把阳台门关起来,否则指不定还被里面的女孩笑话。   他支吾了片刻,最终才断断续续地道——“没有,我……唉,没什么。”   没什么。   火炮或许说不出什么,但杰哥听得出。   两人再次尴尬地冷场了几秒,杰哥轻轻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有空吗?有空……来我这里吗?”   唉,那感觉真他妈的无法形容。火炮差点连回答都忘了,就想直接把电话挂断奔出楼。 第72章 74   那或许是阿杰能回忆起的,和火炮最相安无事的一段日子。   那天晚上似乎在某种程度上确立了彼此的关系,至少在阿杰醒来时,火炮没有走。   火炮仍然抱着他,用力地把阿杰往怀里拉。   阿杰也枕在火炮的手臂上,他希望这样的时刻能久一点,再久一点。现在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愿沉溺在给他带来欢愉的rou体之中以及明明比自己年纪要小,却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火炮怀里。   走的时候火炮问他,杰哥,我还能来吗?   阿杰说好,我想你来,只要你有时间,你就来看我,打给我。   火炮走了,走了之后阿杰在自己房间里坐了很久。   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沦陷在一个外来客身上,可是只要让刚刚的画面在脑海里重复一遍,他居然还会有反应。   但无论怎样,生活还要继续。   那段日子阿杰开始为考公安做准备,也开始慢慢地厚着脸皮在分院推掉一些工作。   父母打电话来时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父亲仍然坚决反对,父亲觉得熬两年就走了,没必要再那么辛苦。   而母亲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觉得合适,你就去做吧,你也大了,我们不可能事事替你做决定。   小坤不怎么主动联系他,自从被阿杰第二次明确地拒绝后,只是隔几天打个电话,稍微知会一下考试的讯息,以及提醒阿杰多注意安全。   反倒是美玲没有打电话给阿杰。那些惯常会汇报一周趣闻的时刻,阿杰的手机却沉默着。好不容易到了周末,美玲也会找理由不回去,说是社团太忙,或者有功课没能完成。   兄妹俩只提过一次山青,美玲说山青有找她,但她知道该怎么做。   阿杰留给她时间和空间,毕竟这是美玲第一次失恋,她没有心理准备以及不想和阿杰说话也是正常的。   火炮周末会过来,有时候是周五晚上,有时候是周六白天。   来之前打个电话,再问问阿杰要带什么菜。   出乎预料,火炮居然很会做饭。   每当这时,火炮就会脱掉皮衣,穿着围裙在厨房忙忙碌碌。他让阿杰在外面看看电视看看书,不多时就能闻到厨房传出的香味。   火炮的身份或许不是很光彩,但他确实是一个好人。   在这段日子里阿杰也会想,如果火炮是丘陵人,至少不是混黑道的,那自己是不是就能定下心和他在一起。   但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等到美玲毕业之后,即便他不随同美玲一起走,到底还是要走。   火炮连丘陵的身份都没有,更不要说把他一起带走了。   阿杰也如实把情况告知了火炮,火炮的反应只是一愣,然后又把话题岔开。   他心里头明白和阿杰无法长久,既然如此,那今宵有酒今宵醉也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73已被捞走    第73章 75   不过火炮也只是在阿杰面前表现得平静和自然而已,他要烦恼的事是阿杰触摸不到的。   之前拜托蓝莲帮的人给自己帮派人施压,确实在一定时间内让外来帮趋于稳定,瘦佬和威龙也没有再在明面上和他对着干,火炮也以为一切就会这么平稳地发展下去。   随同他对自己旗下各个场子越来越熟悉,他也慢慢摸清了哪些场子最容易出事,哪些时间警察来得最频繁,哪些日子应该让大家收敛一点,为此他甚至开始和水警打交道,时不时就去拜访一下。   在金爷的提点下,火炮有了一个假的身份。   这身份写的不是自己的名,但照片却是自己的。   金爷说,以后这就是你的身份证。趁着还能办,我先给你办了,过几年要是管得严,再弄这个就不那么容易了。   金爷很喜欢火炮,火炮也很自觉。隔三差五的火炮也会叫金爷出来喝喝早茶,或者带点宵夜、甜点拜访。有什么情况也事无巨细地向金爷汇报,从来不藏着掖着,压根没把金爷的势力和自己的场子分开来算。   或许也是这份坦诚和不设防,让金爷对火炮越来越信任。毕竟在他身边待久的人,随着势力的壮大,心底的小算盘也原来越多。反而是火炮,好像真是很满足于现状似的,有口饭吃就很舒坦了。   但金爷想要的不仅仅是他的舒坦,他需要火炮做得更多,更好。   火炮把身份证前后翻翻,又用手摸摸,问,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警察来了,我这个能拿出来吗?   金爷笑了,他说这不是你,但这是真的身份证。所以你得把它当成你,因为在丘陵城,你的档案和它是匹配的。   火炮知道金爷急急地让他办这个,并不只是想给他一个身份。   他帮金爷倒茶,又给金爷点烟,让自己的手下都退去后,再把门关起来。   他让金爷吩咐。   金爷说,你去搞个公司吧,建筑公司,或者借贷公司。我前段时间去了一趟首府,过不了几年,丘陵城就要大整改了。帮派问题一直是国家的大问题,一个稳定的国家是不允许有我们这些地头蛇的存在的。   “我们的字头不能消失,那是我们这些人建立起来的心血,但是……”金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要换门面。”   火炮听懂了。他们要从地痞流氓小混混,摇身一变,变成生意人。 第74章 76   “要洗白。”火炮愣愣地说。   金爷哈哈大笑,他用力地拍了拍火炮的肩膀,说你讲这话怎么那么别扭,“洗什么白,我不觉得自己是黑的,我有什么白要洗。”   火炮说错了话,赶紧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叫改变经营模式。”   金爷揉着自己的瘸腿,咳嗽了两声,他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我的身体不行了,我没有子女,就几个兄弟姐妹,也没一个活成人样的。我本来想好好培养你,但可能我来不及就得走了。到时候还得承蒙你多照顾他们。”   这话说得火炮又惶恐又感激,他不知道为什么金爷会那么看重他。其实那些平辈大哥里,每一个和金爷接触的年份都比他长,他不过一个愣头小子,哪里来那么大的面子。   但金爷说不是这样的,“有的人认识久了,你一辈子都没法看穿。有的人却很容易,比如你。”   火炮重情义,这是金爷最欣赏的地方。   从一开始不愿意对冷叔下手,到后来为弟弟不顾一切。再到之后为阿杰化解困境,以及现在即便威龙和瘦佬不听话,火炮也还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针对他俩,甚至还鼓起勇气去找阿胜,孤注一掷地把成了一盘散沙的外来帮再重新拢起来。   “你有白//fen//档,这个是冷叔当年致富的关键。但你没有渡口,货要进来和出去会受人牵制。你要学会和猴子重新合作起来,还要搞定渡口,这样你才能在四大帮派里面混口饭吃,也才能撑起你的公司门面。”   金爷提醒得是。   象国的毒品查得很严,所以内部销售一般只是纯度极底的逍遥丸和绿妖精,但价格却比邻国高很多。   丘陵城地处边界,又在周围三个国家的交汇点,天然的就是一个收货出货的好地方。   即便那些东西不能在内部大肆销售,但要通过想过再运往其他国家,也是一个非常大的商机。   冷叔当时和盛产罂粟的鸦国交好,也有很多人脉。所以即便他的鸡铺备受打压,人蛇也捞不到多少油水,但仍然能养活那么多张嘴巴。   可火炮上来后就不同了。   那些老主顾不喜欢和新人接触,所以火炮努力了一段时间,也只是勉勉强强把之前的生意续上,但价格却被抬得很高,利润十分微薄。   何况正如金爷所说,火炮的管辖势力内没有渡口,渡口还要被另外的帮派吃掉一大截,所以明明是最来钱的地方,火炮却几乎赚不到钱。   话说到这份上,金爷也不会再挑明。   他的目的是要火炮把丘陵城的渡口拿下,至少得保证运输这方面的份额他不需要再被剥削。 第75章 77   可这谈何容易。   管辖渡口的是刺头帮和鬣狗帮,这两个帮派都是本地人,穷凶极恶,又土生土长,陀地是最难搞的,更不用说金爷还不能出面帮他。   刺头帮的头是一个叫刺头伟的人,大家都叫他伟哥。   伟哥是个传奇,曾经一个人拿着一把西瓜刀,硬是从上百号人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是一个极其护短的存在,对他手下的人来说是个好大哥,毕竟他的兄弟们犯事,他经常是不分青红皂白,道理都不讲,就他妈护着自己人。   但对其他帮派却是十足的麻烦,平日里不惹他们还好,一旦一不小心给他们抓住了把柄,那真的是死咬不放,得理不饶人,非得把对方扒一层皮才罢休。   伟哥好女人,女人很多,数得上名的就有三五个,更不用说搞过一夜先放储物箱存着的货了。   而他就像没进化完全的野兽一样,到处撒尿来标明领地,尤其憎恨别人碰了他的女人。   记得有一次是他不知道睡了个什么陪酒妹,那陪酒妹本来就有男朋友,被他硬上之后,也强行变成了他的东西。   女孩当然不乐意,寻思着要和男朋友私奔。   可偏偏刺头帮就是管渡口的,还没找到船,他们找船的消息就被伟哥的人知道了,结果那男孩被活活打死,就死在女孩面前。   伟哥的这个脾性也延续到了他周围的亲信身上,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伟哥只能在自己的地盘里狩猎好东西,其他帮派的人打死都不愿意让他过来玩。   即便过来吃餐饭,收到风声的也全把女的服务员换掉,直接让那些男厨师上菜。   而鬣狗帮就更可怕,他们的头是个叫辣油的人。贪得无厌,冷血无情。   如果说伟哥只是爱女人,那辣油就是只要有钱的地方,他都爱。   他为了钱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看。   往往一个集装箱只能装几十号人,为了多赚一笔,硬是给他塞进百来号人。要是遇到了水警,直接开仓把他们全部踢落水中。   更不用说那些为了过境,迫不得已在体内藏毒的,吞进去了还不算,其他的洞也要塞。   按照他的话说,能走一趟不容易,要不是都利用上,那岂不是浪费资源。   火炮当年过来时也是鬣狗帮的一条分支给他们搭的线,但他至今难以忘记那些被安全套包着的小玩意在他肚子里的感觉。   要动这两个帮派的人,不可像对付冷叔那样一刀砍死。两个帮派的人数太多,直接找刀手也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所以,火炮决定要真正和警局搭上线。   这一颗毒瘤现在越长越大,警局也很头大。   所以如果火炮能让他们帮帮忙,稍微打压一下,或许他的刀手也更容易混进去,在混乱中挑开个脓包也不一定。 第76章 78   一提到警局,火炮又想到了小坤。   其实他很多次都去过小坤所在的局子了,因为小坤的上司也叫坤,那是大坤,叫任德坤,也就是他之前第一次陪金爷开会时见过的坤总。   坤总只是个副手,他的上面还有一个正职,不过那正职不怎么出现,火炮硬是没见过那人的面。   火炮几次走访,厚礼相赠,但到底也没真正和坤总接触。为此他还再次厚着脸皮去找了坤总的保镖阿胜,可这回阿胜就是坚定地否决——“不行。”   “我不是不给你面子,是你还真没到有那么大面子的时候。”   阿胜好心提醒火炮,几次给阿胜递了纸包之后,阿胜也给他指了条路,“坤总在的这个警局你就当长线,不要着急见人,其他的地方你也走动走动,等时间差不多了,自然有机会让你见。”   阿胜不多说,点到为止。   火炮苦恼,但也只能按照阿胜的指点去办。   那段日子他觉着自己真成了个生意人,每天就提着几个礼盒到处跑。礼盒沉甸甸的,里头装着轻飘飘的茶叶,下面垫着厚实的砖。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是都能跑得通。很多时候是他都到门口了,甚至蹲点一整天了,对方却像躲避苍蝇一样躲着他,连礼盒都不看一眼。   所以很多时候他只能让其他人帮他转交,可到底有没有到他想拜访的人手上,他还真没底。   就这么一来二去,钱花了不少,但看似一点起色都没有。他没有等到任何一个机会,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任何一条他想铺的线。   他不好意思和金爷说,但这愁苦挂在脸上,仍然是被阿杰发现了。   几番追问之下,火炮只好说他关系不通,准备要办的事,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阿杰一听明白了,他说你太直了,你这么直,别人怎么敢收啊。你让其他人看到了怎么说,即便心痒,也得把你驱之门外,来保护自己的名声。   面子,面子。   火炮没听明白,他让阿杰详说。   阿杰说,你不要去单位,单位多可怕,人多杂。我和一个人说话,别人都能脑补三十六集狗血职场权斗戏。你要去家,或者去喝茶,远一点的,人少一点的,最好是你自己场子里的。   “你有茶厅吗?那些周边的,就是拿来刷锅洗盘子的那种地方。”   火炮想了想,有,他有一个茶厅是专门用来转账的,平日里没什么生意,人少,不杂。   “你这礼盒也太招摇,你送条烟啊,送瓶酒啊。不用太贵,贵的玩意卷一卷,空腔里放着。你看现在那些过度包装的烟酒,里头多空啊,你要塞多少还不随便,人家要收也好收。”   火炮寻思了一会,点点头,“那万一人家还是不要怎么办?”   “那你放邮箱。凭你的人脉,还摸不清别人家住哪吗?信封一封,外面贴个邮票,找个人盖个邮戳,塞他住的那户邮箱里。”阿杰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硬把东西放过去了,这线也死活给你焊上去。”   火炮傻傻地笑了。他搓搓自己的发茬,又抓抓阿杰的手。   阿杰把烟递给他,说你抽一根吧,你抽一根好好想想,我也就给个建议,我不懂你们帮派的事。   火炮把烟点起来,透过烟雾看阿杰又回到书桌前。   阿杰确实是不懂帮派的事,所以他也不懂他为火炮出谋划策,和帮派里的师爷角色差不了多远。 第77章 79   火炮按照阿杰的方法去做,虽然并不算非常顺利,但跑了一周,也确实有几个人先张了嘴,至少愿意应邀出来喝喝茶。   有了好的开端,往后的事情也就慢慢变得容易起来。线最难搭上的是第一条,而一旦警局有人松口,就像一堵墙有了松动的一块砖,玉米棒子剥出了第一粒,接着就会有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   几个月下来,除了水警这一块之外,外围的两个片区的警局里的人也慢慢面熟了火炮。偶尔也会在火炮请吃饭时闲聊几句,抱怨一会渡口的两个帮派,说渡口的那些人这么搞不行的,太猖狂了,太得意忘形了。   火炮是是是地应着,一直没把自己的要求提出来。   阿杰告诉他,目的性不能强,必须以联络感情为主打,否则你这礼就太不纯粹了,别人心头一膈应,指不定下次连邮箱都给你封了。   火炮明白,所以只是走动,而没有把话题挑明。   这段日子里他去学校看过山青一次,因为山青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偶尔打多了,对方就直接挂断。   火炮不安,直接跑到学校找山青。   阿杰陪着火炮去的,打听到山青上课的教室门口,他俩就在外头等,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山青一见着火炮和阿杰的面,掉头就跑。   火炮想追,但被阿杰拦下了。   火炮说不行,我得见他,这两个月都没给他生活费,他又不给家里去消息,我怕他没钱吃饭。   阿杰说你怕什么,你看他现在不好好的吗,不也没饿死吗?我看山青就该饿几顿,不饿就不知道你这当大哥的有多辛苦。   但话是这么说,阿杰还是打电话让美玲过来。   美玲肯定是过来的,既然阿杰都到学校门口了,她怎么着都得把手头的活放下,先见哥哥一面。   美玲一见到阿杰,嘴巴一瘪又委屈起来。阿杰抱抱她,拍拍她后背,也没多说什么,就让火炮问问山青的情况。   美玲说她也不是很清楚,毕竟两人在还是同系但不同班。大课山青都去的,专业课就不知道了。山青也没缠着她,两个人见面了也会有点尴尬。   火炮又开始说对不起了,美玲赶紧说火炮哥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也难受,“我真不知道那些钱是你花了那么大工夫弄来的,我……我以为他家境不错。”   美玲说着眼眶又有点红,着急地看着自己哥哥。   阿杰拍了一下火炮,让火炮别说了。   火炮赶紧把话题打住,又把两个纸包塞给美玲,让美玲转交山青,“里头是点钱,变天了准备冷了,让他买点吃的用的。”   美玲犹豫了一下,刺探地看了一眼阿杰,阿杰不吱声,她也只好乖乖把纸包收下。   阿杰也顺势问美玲够不够钱花,美玲说她没处花钱的,没事的。 第78章 80   回去的路上火炮沉默了,开了好一段,火炮才从与弟弟和美玲见面的窘境中缓过神来。   无论火炮在外头做得有多风生水起,回头看向家里的事却一团乱麻。   阿杰问了他家乡的情况,火炮说他没敢和父母说山青的问题,因为最近寄回去的钱比较多,他们以为兄弟俩在这边都很好。   “过段日子盖新房了,但估计我没法回去帮忙,走不开,”火炮把车窗摇下来,望着窗外的街景,又轻轻叹了口气,“不敢走。”   “那等你办完事了就回去看看吧,趁着金爷还在,乱也不敢怎么乱的。”阿杰劝道。   其实阿杰心里也明白,他的规劝是无力的,火炮刚刚才开始有起色,这时候让他回家,难说会不会前功尽弃。   等到岔路口的时候,火炮让阿杰停车,他说自己走走就到了,等会进到小巷子里,也不好把车拐出来。   这么一说反而提醒了阿杰,阿杰探出头来,对火炮道——“你不让我上你家坐坐?认识那么久,我还没去过你家。”   火炮一听忙摆手,他说我住那地方又脏又乱,没什么好看的,杰哥你也不喜欢,想给你做点吃的,锅碗瓢盆还不干净。   但这话反而激起阿杰更大的兴趣,他说怎么,上面还藏了别人?   火炮摸了摸发茬,说怎么可能,杰哥你别说笑了。   “那就带我看看,”阿杰打开车门,让火炮坐进来,先跟他回去把车停好,再跟他沿路走过来——“我两个住的地方都让你看了个干净,你这还不能让我看一眼了。”   火炮没话说,也只能应了阿杰的要求。   往自家走的路上,火炮很紧张。   他庆幸自己终于从那个三人间搬走,自己找了一间两房一厅住着。   其实在火炮上位之后不久,他就从三人间离开了。   是金爷提醒他的,他说以后火炮就是外来帮的小头子了,有时候兄弟过来汇报点事情,人一多楼道都满了,实在不方便。   加之有个猴子在场,火炮和猴子又不算知根知底,难说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被猴子听了去,回头再歪曲了传出来。   火炮想想也是,他是打死都不想再和猴子同住一屋了,而看似短时间内飞机也不会出来,倒不如他把东西拾掇了,找个属于自己的小地盘。   所以他搬走了,搬得不远,但已经不在贫民窟里,而是一个旧的社区中。   那个社区的老居民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房子十分老旧,过不了五年也得推倒重建,所以租金便宜,但地盘却不小。   火炮几乎是拎包入住,里头的东西也一样没换,都是原来住户留下的旧家具。唯一一样新的是火炮买了个电视机,这也是金爷提醒的。他说你要学会看时事政治,至少知道个风向,之后若是带你去认识这方面的人,你也不好表示自己只是个街边混混。   所以至少现在让杰哥过去,杰哥不会看到那个连转个身都艰难的小仓库,也不用闻那怄在房间里一股又酸又臭的味道。   但火炮还是担心的,因为他每天几乎都是累成傻逼了才回到家里睡会,偶尔也在杰哥那里睡。他房子没收拾,和杰哥的家相比是大相径庭。   杰哥进门时也愣了一下,说你在我那里搞得那么爱干净,没想到你这窝居然这么乱。   乱,非常乱,乱到无处落脚。   干净的和脏的衣服都堆在沙发上,报纸和看过的杂志丢在地面,旁边还有一些喝空的酒瓶。满烟灰缸的烟头没倒掉,连几只吃过的空饭盒也叠在角落。   火炮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说那在喜欢的人面前肯定要表现好一点,谁知杰哥你突然查岗,那我现在收,我马上就收。 第79章 81   阿杰在客厅里转转走走,其实他不是真想查岗,他就是好奇罢了。   火炮融入他的生活更多,对他的生活更了解,可他对火炮却一无所知。   几年前是因为不屑于了解,而后来是想要了解却不得其法。   阿杰把窗帘拉开,又把窗户打开,发现火炮的阳台上还有几株枯萎的植物,也不知道死了多久了,火炮也懒得把他丢掉。   火炮塞给阿杰一包烟,让阿杰到阳台去等,又过去倒了一杯水,说自己收拾好了再叫他出来。   阿杰也只好待在阳台,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窗外的景。   从这里可以看到贫民窟,侧旁的高楼便是自己租住的房子。再远一点几栋集中的建筑则是他工作的分院,而分院之后是蓝天,白云,还有因接近黄昏,微微发橙的阳光。   阿杰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和火炮认识的那一夜。那天火炮也是站在他的窗台边,抽着烟指着远处,他说杰哥,从这里可以看到我家。   阿杰有些感慨。   那时候扛着一个大纸包,里头装着各种证件的火炮撞到了自己,自己的脑袋磕了一个包,火炮的手臂还划拉一个大口子,鲜血汩汩地外涌。   他说妈的,怎么巡逻队又来了,今晚都来几趟了。   他说不用不用,我这伤用纸巾擦擦就行,不用麻烦。   他说我没钱,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钱。   阿杰笑了,烟雾在夕阳中慢慢消散。   不知道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帮火炮会怎么样,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第五次邂逅,第六次巧遇,第七次出手相救,第八次从红绿灯面前调转回头。   他和火炮有缘分,这缘分从他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开始,就将两人绑在了一起。无论如何规避,他到底没有逃过和这些外来客接触的命运。   就像丘陵城一样,封闭过渡口,建起过堡垒,停运过铁路,也派过兵员在边界持枪执行。可是这些外来客从天上飞来,从水里游来,从火车上跳下来,从汽车里钻出来。   他们无孔不入,像蝗虫一样横扫田野。可是他们也不过是在求生而已,他们想要活下去,只能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当今地丘陵城到处都是外来客,正如此刻阿杰的生活和心里到处都是火炮的影子。他们以相互排斥和看不起为开始,却又以一种别扭且奇异的方式结合。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但他无法阻止这一切发生。   火炮很快就把客厅收拾完了,又让阿杰出来坐着,问阿杰想吃什么菜,他下去买。   阿杰说你随便买点什么吧,我无所谓,你做的都爱吃。   火炮仍然那样憨厚地笑着,还因为阿杰的夸奖,脖颈微微发红。   “你不像黑道老大,”阿杰盯着火炮看了一会,道,“你像个家庭煮男。”   火炮的脖颈更红了,他丢了两本杂志给阿杰,让他看着等他一阵,便带门出去了。   但阿杰没有看杂志,他环顾着被火炮收拾好的小房子,心里头竟有一点点温暖的感觉。   他已经把辞呈递上去了,大概一个月之后,他就会和分院彻底脱离关系。他不打算考完试再辞职,毕竟给自己留有侥幸,就不利于全力以赴。   所以等到他辞退之后,他也会不在租住那间房子。到时候或许和火炮的关系就会扭转过来,周末他来火炮这里,而平日住在自己家中。   火炮的床是张双人床,但上面只有一个枕头。看来火炮确实只是独居,并没有带人回来的习惯。   其实这一点阿杰倒不是很在意,他们说到底也没有把关系挑明,即便火炮有别的床伴,那阿杰也只会心头酸涩,不会真的提出抗议。   所以当他看到火炮的被子叠得整齐,孤单的枕头就压在被子上时,他竟然像发现惊喜一样有一点点的欣慰。 第80章 82   另一间房就是火炮的仓库了,里面堆着各种各样的纸箱,还有用过的、没用过的信封,烟,酒,以及一些现金,和乱七八糟的货物。   阿杰的脚尖踢到了一个箱子,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里头全是盗版碟。估摸着是当初没有卖完,又懒得找机会丢掉,就全堆这里了。   阿杰俯下身子翻看,看到了一些当热大片,还有部分国外的影碟。压在最下面的一叠用一个塑料袋装着,阿杰打开一看,心头猛地一热,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   (删节)   真他妈的无耻,他觉得自己真是无耻极了。   而正在他想入非非之际,火炮开门进来了。   他的动作太麻利,以至于阿杰还没把这些东西收好,他就兴奋地提着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房间里和阿杰汇报。   阿杰听到声音也立马回神,赶紧把手里的碟片往箱子里塞。然而他的动作还是不够快,他才刚刚把胶箍捆好,火炮就来到了房门口。   看到阿杰正慌乱地拾掇这些盗版碟时,两人都有点尴尬。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第81章 83   火炮双手还提着菜,而阿杰怀里还抱着一堆没放好的碟片。   火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阿杰的眼神有些闪躲。   过了好一会,阿杰才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我不小心看到的,我好奇就翻翻了,对不起。   火炮说没事,说着提着菜往厨房走,走了两步又绕回来,补了句——“我……我没看的,这是卖的,没卖完就——”   “我知道。”阿杰点点头,赶紧把动作接上,将一堆的碟片塞回箱子。   火炮还想解释什么,但看似阿杰十分窘迫,也只好乖乖钻进厨房里。   他想洗菜的,可他却怎么也没法集中精神。他的眼前都晃着阿杰拿着碟片的模样,以及那一丝令人着迷的慌乱和紧张。   火炮的心咚咚直跳,过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钻回房间里。   阿杰还在收拾那些碟片,把它按照原来捆好包装的方式装回去。而火炮则突然俯下身子,从后面猛地把阿杰抱住,拉向自己。   他说,杰哥,你……你想看的,是吧?   阿杰绝对不会承认这时候火炮的力道和他略微沙哑的声音立即就让他硬了,他的耳朵嗡嗡直响,只感觉到火炮嘴唇的温度和说话的气息喷在皮肤上,热热辣辣。   阿杰没回答。   火炮又把手搂紧了一点,不轻不重地把他推向高高堆起地纸箱,用力地在阿杰的颈窝吸了一口气。   他说杰哥,你来我这里……是、是做好这个准备的吧。   阿杰抓住火炮的手,可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把他推开。   被拆穿的羞愧让他头脑一片混乱,僵持了半天,他也只能道出一句——我不知道……要不……我们先吃饭吧,我……   火炮没等他说完,没被抓住的那边手轻轻地扯开阿杰收在皮带里的衬衣下摆。刚刚沾过水的手指触感冰凉,贴上自己皮肤的一刹那,阿杰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事实证明他们还是没能吃饭,这时候谁都没有心情吃饭。他们根本不需要碟片的助兴,只需要碰到对方,就已经燃起了足够的情绪。   (部分删节)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又到浴室里冲了个干净。最后阿杰只能穿着一件火炮的T恤,到了晚上九点,才真正吃上了迟到三个小时的晚餐。   阿杰吃得很撑,火炮也一样。等到两个人点了烟坐在餐桌旁看着电视时,阿杰突然说——“火炮,要不我们同居吧。”   火炮一怔,扭头望着阿杰。 第82章 84   “你说真的?”火炮有些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   “看你愿不愿意了,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阿杰回答,他把头转向电视机。   其实阿杰也很纠结,他不知道同性之间的感情是否应该这样推进,怕自己给火炮太多的压力,也怕会拖累对方。加之,他不确定彼此是否有能力承受进一步紧密之后的分离。   所以他思考了一会,还是决定提前声明——“美玲快毕业了,她毕业之后,我顶多再待个一年半载的。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所以……能多点时间相处,就尽量挤一挤吧。”   火炮觉得阿杰真的很厉害,前一秒把他推上天堂,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后一秒又把他摔下地狱。   他本来想回答“求之不得”的,可听完后面的声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是的,他和阿杰始终都得分开。无论现在杰哥对自己表现出多少渴望和欲求,对方始终理智地在思考两人的未来。   阿杰见他又把头转过去,也不知火炮到底什么态度,追问,“你觉得怎么样?”   火炮笑笑,他能怎么样,阿杰说的都有道理,那就按阿杰说的办好了。   “行啊,”他盯着电视机屏幕,“如果你不嫌弃我这里的话,或者……或者你不怕我把麻烦带到你家去的话。”   要说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火炮到底和黑社会的关系越来越深。但这个问题阿杰也想过了,他已经彻底地离开医院了,之后若非能进入公安系统,他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无业游民。他没有什么好牵挂的,等美玲毕业论文一搞定,他会把飞机票都给美玲定好。   “没事。”阿杰说,欠身把烟灭在烟灰缸里,“应该没事。”   这是一段非常短暂的同居,阿杰尽可能想好的一面而忽略坏的东西。比如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和火炮同居后,至少见到山青的机会也会多一些。   火炮看上去实在不会处理和弟弟的关系,也更不知道如何引导山青,那如果他走之前能再帮帮火炮,也未尝不可。   于是两个星期之后,阿杰把东西搬到了火炮的家里。火炮也把东西收拾干净,将杂物的一间腾空出来,摆了一张简单的木床。   火炮随便丢了两床被子在上头,说有时候兄弟过来喝酒吃饭,喝多了也要睡的。这床不是留给阿杰的,阿杰要和他一起睡。   阿杰听了想笑。   阿杰的东西并不多,以前的医书也全搬回了自己家,现在带到火炮家的,就是一些简单的衣物和一台电脑。   阿杰自己的房子也留空了,他请示过父母的意思,他们让阿杰自行处理。反正房产证写的是阿杰的名,要出租要卖掉他拿主意。   阿杰也问过火炮,毕竟自己的房子比较大,房间比较多,也省得再把火炮的房子搞个大扫除。   但火炮没答应,火炮说那房子在那种规矩的小区里,他兄弟要过来,指不定每次都得给保安拦下。他手下的人不乐意,也会对阿杰有意见。   阿杰想想也是。   等到把小房子收拾妥当,这里也确实有了家的感觉。白天阿杰在家温书,火炮便出去忙他的事,晚上看累了阿杰就去买点菜,等火炮回来了再给他做饭。   若是吃完了不用看场或收数,火炮也能陪阿杰下楼走一走,散散步。   二十多岁的日子,硬是给阿杰过程了四五十岁的中老年生活。   不过和平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   在阿杰搬过去的第一个周末,他第一次知道火炮搭线的真正原因,也第一次见到火炮的两个副手——威龙和瘦佬,以及那一帮跟着他混饭吃的兄弟。   那一天阿杰终于从对火炮“家庭煮男”的印象中彻底脱离出来,看清他在兄弟面前真正的模样。 第83章 85   那场会议发生在晚饭之后,阿杰还在厨房里洗碗,急促的敲门声就响了。   阿杰没出去,但火炮开了门。鼎沸的喧嚣突然从大门闯入,以至于盖过了就在自己手里叫嚣的水声。   火炮没绕回厨房,事后阿杰知道火炮也没预料到他们会找上家,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有准备。   威龙说火炮哥,这回我不动手不行了,你听听兄弟们都什么态度,即便我不动手,他们也会忍不住。   瘦佬也帮腔,他说我们这样一味地忍,不多久就给别人扫荡干净了。冷叔在的时候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委屈,你让我怎么和他们说,我不知道老大你怎么考虑,反正我是没法再管住兄弟们的脾气了。   “我们要再不做事,别人以为我们好欺负,”威龙咳了一口浓重地痰,骂道,“警局那帮人也是,他妈的都打到他们警局门口了,愣是装作没看见。妈了个逼的,他们是等着我们斗开,再一网打尽吧?”   火炮让他们坐下,又让跟着来的两三个兄弟坐下。   他把烟抛过去给他们,让他们先静一静。   虽然提到冷叔让火炮不太舒服,但威龙和瘦佬说得不无道理。   这段日子他们的关系是走得越来越通,自然也会有风声泄露给其他帮派。虽然火炮从始至终没点明过自己走关系的目的——只有金爷知道他要对渡口的两个帮派下手——但大家还是能猜到一二。   渡口帮的人自然不爽,所以这段日子隔三差五就来火炮的地盘捣乱。   威龙的气愤也有来头,一周前的某个晚上鬣狗帮的人把威龙的一个小弟腿给打折了,现在还住在医院里。威龙冲去让鬣狗帮交人,但鬣狗帮一口咬定那人找不着,喝多了喝醉了,醒来肯定后怕,指不定已经坐船溜了。   威龙没办法,跟火炮说,火炮又让他拿钱打点一下医院的那个兄弟,先不要和鬣狗帮硬着来。   威龙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照办了,可还没过一周,又有一个兄弟被鬣狗帮的人砍了手。   这一回甚至就发生在威龙的面前,当时他们刚从一个洗浴中心出来,摩托车呼啦一下冲过他们面前,其中一个兄弟用手挡了一下老大,那刀子就毫不犹豫地斩下来。   这一刀简直要命,直接把那兄弟的手筋都切断了。   威龙怒不可遏,这他妈压根不是普通的摩擦,而是蓄意为之。这种飞车斩手的方式只有鬣狗帮的人有,即便不用表明身份,都能知道那两个瞬间跑没影的小年轻跟的是谁。   这样的挑衅十足鲜明,就是逼着火炮的人先动手。他们动手,鬣狗帮就反击。要凭火拼的狠劲,说实话外来帮还真不是鬣狗帮的对手。   瘦佬这边就更不用说,前几次刺头帮的人来他的鸡铺玩,把那几条鸡玩成那逼样,头皮都给扯掉一块,就差没把气给玩没了。   阿妈出来了都不顶用,硬是在鸡铺里干了一架。完事了还把钱洒在路上,说你他妈搞个鸡铺不给人玩,还做个鸡/ba生意,回去养猪算了。   瘦佬受不了这侮辱,让手低几个鸡铺多注意,不要再接鬣狗帮和刺头帮的人进来。   但他毕竟不能天天一个一个鸡铺地监督,命令是这么下的,但若是两个帮派的人真来了,不接他们的生意他们就原地干一架,反正他们不怕干架,就怕外来帮不敢接招。   虽然瘦佬手下的人也有很能打的,可到底受不了这样三番五次地捣乱。生意都不用做了,这一个月尽是在贴钱。   火炮说知道了,顺便打了个电话让猴子也过来。   猴子主管的是粉摊生意,火炮刚上位时没熟人,要直接沿用冷叔的人也难办,就让猴子一直做着。虽然猴子爱贪小便宜,但做事还是比其他兄弟更机灵和利索。   可即便如此,他也多次打电话给火炮,说不行了,炮哥,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但我们这天天被踩过界,一黑灯他妈的就来查牌,我怎么搞啊,我让兄弟们自己吃完算了。   火炮确实要行动了,只不过不是让这些人行动,而是先要让渡口辖区的警局给另外两个帮派以压力。这样他们才能里应外合,稳操胜算。   猴子接通电话时正在一家麻将铺,他说自己半个小时后到,结果不过十五分钟,猴子也火急火燎地到了火炮家里。   他们等火炮的一句话已经太久了,恐怕火炮再不发声,他们也得私自联合起来,竭尽所能地做点反击。   也就在这会,阿杰洗完碗出来了。   兄弟们看到他的一刹那,全都愣住了,而阿杰也微微张嘴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第84章 86   火炮的反应倒也自然,他说了声“这是我朋友”后,便让阿杰自己到房间里去。   但兄弟们却没人敢再主动说话,这种会议很机密,多个外人在场,谁他妈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火炮见状,又直接招手让阿杰过来,补了句——“师爷。”   阿杰也反应过来,朝大家点点头,笑笑,没往房里钻,而是拉了张椅子,在火炮身边坐下。   几个兄弟面面相觑一会,还是瘦佬先发的声,他说炮哥,我没听你说你多找了个师爷。   “本地人,”火炮说道,“这是金爷的意思,不信你们可以去找金爷求证。”   这话一说,大家也就没啥好质疑的。见着阿杰没避讳,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找金爷求证,便也犹豫了片刻,继续话题。   这时猴子也坐下了,他是最晚加入话题的,看到阿杰的面时眼睛滴溜溜地转,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我们见过吗?见过的吧。   火炮赶紧接话,说你看,猴子都面熟,师爷是自己人,大家有什么就直说,不用顾忌。   火炮把烟也递给阿杰,随即便开始安抚旗下三个板块的小头目。   他对瘦佬说,反击肯定是要的,让威龙多带点人过鸡铺去,那些女人被围住了,她们也没法子,多给点保护。他们要干架,就跟他们干,不要出我们自己的地盘,砍死了也是他们自找的。   他又对威龙说,那两个兄弟家里安置了吗?多给点钱,现在不能帮他们报仇,但这仇肯定得记着,不会不了了之。你最近就待场子里,几个洗浴中心和酒吧多转转,见着可疑的人就让内保拦在外面,说人满了,或者随便找点什么理由,挡在外面总比让他们到内部扫场的好。   最后他跟猴子说,“查牌就不要管了,让他们查。你的货也暂时别出,他们有人过来卖,就让他们卖。到时候客人要供出来在哪买的,被抓的也不是我们的兄弟,是他们的人。”   “我不同意,”瘦佬还是第一个发声的,他冷哼一声,撇撇嘴,“你他妈这不还是忍让吗?你他妈再忍,别人鸡/ba就塞我们嘴里了。”他摇摇头,喷出一口烟气,“要是冷叔还在,绝对不会这样安排。你看你现在这样,我怕兄弟们都很难服你!”   这话火炮不爱听了,他可以忍受很多质疑,但时时拿冷叔压他,他受不了。   “我会给他们一个公道,只是现在的时间——”   “你哪什么给公道?”瘦佬笑了,瞥了一眼猴子,又看了看威龙,语气变得更加难听——“我跟你说,火炮,你他妈年轻,你什么都不懂。若不是你当初干掉冷叔,他还能让我们多维持几年。你呢,你除了让我们后退,还知道干什么?我看你——”   可惜瘦佬的话还没能说完,火炮竟一点征兆都没有,便突然操起桌面的烟灰缸,毫不犹豫地就朝瘦佬砸去。   烟灰缸一下子撞在瘦佬的脑袋上,烟灰落了他一脸。   霎时,在场的人都愣了。   而火炮却唰地站起来,脸色骤变,扬手指着瘦佬,狠狠地骂道——“我警告你,你他妈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冷叔。现在是我说话,我当家。你如果愿意追随一个死人,我他妈一刀劈了你,我给你跟你的冷叔去!”   瘦佬似乎也没想到火炮会突然暴起,他的嘴里还在嘀咕些什么,但火炮连嘀咕都不允许,他的手臂一转,指着地上的烟灰缸,道——“捡起来。”   瘦佬没动,他想反火炮不是一两天了。他认为自己有辈分,当年跟着冷叔混时这一帮人还不知道在哪里。现在迫于金爷的压力不得不叫火炮一声炮哥,但他心里不服,他还把这不服写在了脸上。   火炮见着他不动作,压低了声线,又重复了一遍命令——“捡起来。”   猴子弯腰想替瘦佬捡,火炮让他不要动,转而死死地盯着瘦佬,第三次重申命令——“我叫你捡起来,你他妈聋了是不是?”   猴子乖乖地坐回原位,威龙则别过脸不去看他,其他兄弟也不敢从位置上站起来,而阿杰仍然十分震惊地望着眼前的火炮——他看到火炮的拳头捏紧,看到他的额头青筋暴起,看到他的眼神充满了戾气,而他的语气毋庸置疑,那是阿杰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第85章 87   瘦佬捡了,他不得不捡。他弯下腰把烟灰缸抖抖,再好好地放回桌面。   但火炮没有坐下,他仍然瞪着瘦佬,直到瘦佬低声道了句“对不起,炮哥”后,火炮才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   猴子给他擦了打火机点上,他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平静了几秒后,缓下声调,给出最后的总结——“我不会让你们白搏一场的,我有自己的想法,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那天猴子是最晚一个离开的,他确实比威龙和瘦佬更知道及时调转风向,不仅在其余人走后一并抱怨着瘦佬的不识抬举,还抢过扫把和抹布,把刚刚溅到地上的烟灰弄干净。   临了又神神秘秘地凑到火炮跟前,刺探着问道,“炮哥,你是打算搞一票大的吧?你……你提前知会我一下,我说不定还能帮你。”   “我知道,”火炮干脆地道,“你等我电话好了,有需要我会通知你的。”   猴子笑嘻嘻地说好好好,我明白,我待命,我枕戈待旦,你电话一响我马上到。   但火炮会知会他吗?不会。   猴子是最容易走漏风声的人,为了避免刺头帮和鬣狗帮收到风声后做出准备,不到最后一步,他谁都不知会。   只不过这一切瞒不了阿杰。   等到猴子也出门后,火炮转头对阿杰道歉。他说真是不好意思,你还有几天就考试了,今天来这么一出影响你,我真是过意不去。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冲到我这里,估计是等不及了,我没处理好,抱歉抱歉。”火炮说着给杰哥点根烟,但杰哥没有马上接话。   他坐在座位上好一会,突然问火炮,“你是要去杀人,是吧?”   火炮笑笑,不吱声。   阿杰又问,“你要杀我们本地的帮派,你让我教你牵线搭桥,就是为了让外来帮占领渡口,是吧?”   火炮还是不接话,他也拿根烟点上。   阿杰哭笑不得,他深深吸了口气,在刚刚砸过瘦佬脑门的烟灰缸上掸了掸,再道,“我是帮着你们外来客欺负我们本地人,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阿杰的心情很复杂。   他知道帮派之间的斗争不仅仅是外来客和本地人的矛盾那么简单,可是他难过心里这关。   他曾经和大部分本地人一样,排斥着这些难民和偷渡客占领他们的土地和资源,讨厌他们掀起的风浪和维持着居高不下的犯罪率,也一度愤恨警局的不作为,才让这些人像蛆虫一样长进丘陵城的四肢百骸里。   可现在他做了什么?   他不单纯是爱上一个外来客那么简单,他还在帮着这个外来客,征服自己的同胞。   火炮说,对不起,杰哥,我应该提前和你说。   可是火炮又说,但渡口帮的人也在伤害本地人,这已经不是本地和外来的问题,这纯粹就是帮派问题,“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们的人就要被他们这么对待。他们打散了我们之后,接下来就会对付也属于本地帮的金爷——杰哥,你不懂。”   是,阿杰不懂。阿杰从来不想了解帮派的事,也未曾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小头目扯上关系。   所以他不继续讨论了,抽完两根烟后,他拿了衣服进浴室去。   正如火炮说的那样,他快要考试了,他不想在这时候分心,也不希望真正卷入帮派的斗争之中。   那天晚上阿杰睡在隔壁房间里。火炮想阻止,但看到阿杰的眼神,他也没勇气把自己的拒绝说出口。   阿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又转身望着堆在旁边如小山一样的货物,再望着那些于他指点下购进来却还没散出去的烟酒。   最后,他打了个电话给美玲,问美玲准备得怎么样了,答辩有没有信心。   “没问题的,哥,”美玲地声音终于在几个月后又恢复了先前的活力,她说,“不用担心我的,过两天的考试你也要加油!”   阿杰笑了。对,他确实要加油。   他要在很多方面加油。 第86章 88   在阿杰考试前后的这几天,阿杰都一个人睡。他们没有再提之前的话题,也没有兄弟再在这个时候贸然上门拜访。   火炮有好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想缓和他和阿杰之间的关系,但最终还是决定等阿杰忙完自己的事后再开口,一切以考试为重,在火炮帮不上对方忙的时候,至少不能给阿杰添乱。   阿杰的考试很顺利,考完出来时,小坤给了他一个电话,问问情况。   阿杰说一切都好,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至少顺利做完了,还检查了一遍。   小坤笑着道那行,一起吃个饭吧,算是给你庆功。   阿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毕竟考完试之后走动关系,还得多求小坤帮忙。他本来是想告诉火炮一声,可火炮的电话又打不通了,回到家里也没见人,估摸着又去忙帮派里的事。   这几天火炮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从他偶尔讲电话的内容中也能听出他开始向一些人隐晦地提要求,暗示他即将行动,希望能给给面子,帮帮手。   阿杰也有意规避着这些,他认为既然观念无法达成一致,那就回避掉这个问题也无所谓。反正过不了多久他也不再是丘陵人了,他万没必要瞎操这个心。   他换了一身衣服,又打车到了小坤指定的餐馆。   一段时间没见,小坤的身材居然更加挺拔了。小坤说我常去健身房,等你入了职,你也一起去吧,我介绍你办卡还能打折。   “你这细皮嫩肉的,要不去练练,风一吹就跑了,哪行。”   阿杰说好,他去,只要能顺利入职,他就算完成最大的任务了。   两人的话题倒也自然,只要没再涉及之前告白又拒绝的种种,他们的关系还是融洽的。这也导致吃饱饭后小坤要开酒,阿杰也没阻止。   他们喝了几杯,小坤才试着打听阿杰和火炮的情况。   阿杰说不知道,火炮参与的事他从来没问,“你在警局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才对,我反而还想问你。我成天看书,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我是了解,”小坤举着杯子,顿了顿,提醒——“外来帮要动手了,但好像风声守不住,已经传到了渡口那两个帮派的耳朵里。这段日子你能和他分开就分开,我怕渡口那帮人先动手,把你也当成目标。”   “我能是什么目标,我就他一普通朋友,我——”   “师爷,”小坤也不隐瞒了,他一针见血地点破,抬头盯着阿杰,“我领导向我打听过,他问你是不是真是外来帮的师爷。你想想,这传言都传到我耳朵里了,其他帮派的人或多或少也听到一些。”   阿杰愣了。但他还没能把话题继续下去,手机就响了。   他掏出手机一看,发现是火炮打来的。大概事情忙完了回家又不见阿杰,才急急地复个电话回去。   火炮说,杰哥你在哪呢,我去找你。   阿杰说不用不用,我和小坤吃饭呢,马上就回去。   回答这话时,阿杰并没打算隐瞒。因为他压根不觉得自己和小坤有些什么,何况他们之后还要变成同事,那时不时一起吃个饭也正常。   可火炮听到这话却怔了片刻,阿杰喂了几声,火炮才道——“哦,那……那我去接你好不好?”   “不用了,我就在隔两条街的餐厅,不远,”阿杰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休息吧。”   可是火炮能休息吗?不能。   挂断电话地一刻,他的脑子有点空白。   他没有忘记之前小坤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即便他再迟钝,杰哥再缄口不提,他也能猜出小坤对阿杰的兴趣。   所以他静静地坐在沙发好一会,仍然拿了衣服起身。他还是想去接阿杰回来,至少他希望能让小坤看看,现在能接送阿杰的,只有自己一个。 第87章 89   阿杰没有想过会和火炮闹成这样——当然也没想过会和小坤闹成这样。   他认为火炮是很成熟的,至少在他面对小弟时,他有一股阿杰都不具备的狠劲。   所以阿杰真的想不通为什么火炮会冲过来,就在他和小坤从餐厅出来时,火炮从马路对面喊了阿杰一声,直接穿过马路,干脆地搂住阿杰的肩膀。   阿杰愣了一下,火炮则顺势把外衣脱下,并披到阿杰的身上,紧了紧阿杰的肩膀,对小坤道了句——“坤哥。”   小坤也愣住了,他的表情有些尴尬,目光快速地在阿杰脸上扫了一眼,干巴巴地问道——“你来接阿杰?”   “对,太晚了,我怕他喝多了。”火炮干脆地回应,手臂更紧地箍住阿杰的肩膀。   阿杰咽了一口唾沫,觉着面颊和脖颈有些发热。此刻他不能推开火炮,否则就是让火炮难堪。可是他又不想被搂着,这又会让小坤难堪。   小坤也不好多说什么,微微皱了皱眉,便知趣地与阿杰告别。   而阿杰也在小坤的背影消失在马路的拐角后,突然从火炮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你干什么?”阿杰把外衣摘下,递给火炮。   “我来接你。”火炮不接衣服,无辜地说。   但阿杰不觉得他无辜,他把衣服硬是塞火炮怀里,语气也变得僵硬,“我说了不用接,你让小坤看到这些,你说成什么样?”   “为什么不能让他看到?”火炮把衣服一抖,又想往阿杰身上披去。   但阿杰不愿意,他后退了几步,微微皱起眉头。   “他是警察,是我朋友,你这样像是在挑衅他,你觉着这对你有好处?”阿杰确实是实话实说,火炮到底是个帮派里的人,暂且不说现在警匪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在警察面前收敛一点总是好的。   何况最近火炮的场子又问题频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岂料这话却让火炮不高兴了,他捏着衣服杵了一会,反问——“我挑衅他怎么了,你知道当初他找我谈话,让我离你远一点吗?杰哥,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他对你有意思。”   阿杰听罢哭笑不得。说火炮情商高,他又有点不解风情,两个人的感情基本都是靠阿杰一个人在推进。但说他情商低,好像又不是那么迟钝。   阿杰没有否认,但他还是有自己的观念——“即便他对我有意思,我也没和他怎么样。这些日子我和你在一起你也看到了,你真没必要在他面前——”   “那你这么紧张干什么?”火炮突然提高了声调,两三步上前拽住阿杰的手腕,“我不就是过来接你回去吗?既然是普通朋友,朋友有人来接有什么奇怪的?我不过是……不过是担心你罢了,我做错什么了?”   阿杰想把手再次抽出来,但这回没成功。火炮脸上温和的表情收起来了,他拽着阿杰想往家的方向走,或许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他的眼神和向小弟们发火时有一点点相似。   阿杰并不害怕,他没顺着火炮的意思迈步,反而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冷下表情,命令——“你放开我。”   火炮回过头来,不说话也不松手。   阿杰咬了咬牙,又道了遍——“我说,放开我,火炮。”   火炮不想放,他狠狠地盯着阿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瞬。   “杰哥,我们回家。”火炮的语气是软的,但手上的劲却一点没松,不仅如此,他还往阿杰的方向回了一步,更用力地捏着阿杰的手腕。   “我再说第三遍,”阿杰心头压着怒火,那怒火是火炮对自己的冒犯和干涉,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胸腔拧着疼,以至于他更用力地命令了一遍——“我让你放开我。” 第88章 90   阿杰生气了,这是他自上一次抽了山青耳光后,第二次在火炮的面前生气。   火炮很焦虑,他不知道怎么劝慰生气的人。在家乡时他也有过一个小女友,可往往小女友都气哭了,他也只懂得束手无措地站在一旁,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也是一样。   火炮放开了他,而阿杰也跟火炮回了家。   阿杰自顾自地把洗澡,漱口,冲掉一身的酒气和烟味,然后自行钻进了仓库那间房。   火炮想借着两人在厅室碰面的几次说些话,缓解一下气氛,于是问阿杰考试怎么样,问他入职面试地时间,又试着打探小坤是否能帮忙,或者——他有什么能做的,他一定尽力而为。   阿杰淡淡地、简单地应着,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可又每一次把话题堵死。   到了最后,火炮实在找不到问什么了,也只能由着阿杰。   等到阿杰到房里熄了灯,他才默默地钻进浴室,用冷水冲了个痛快。   阿杰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实际上也没睡着。   他心疼火炮,火气消散之后,火炮既愤怒又委屈的眼神就是扎在他心间上的刺,可他仍然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他不希望他成为火炮的拖累,也不希望火炮因为他而与任何一个警员发生冲突。甚至,还有那么一丝的想法,让阿杰希望自己或小坤能成为火炮与警局搭上线的桥梁。   阿杰是贪心的,他不否认。他在努力让自己过得好的同时还恨不得火炮也能一样,可他到底与帮派毫无瓜葛,即便他想插手,也不知从何帮起。   浴室的水声停止了,火炮从淋浴间出来,又在阿杰的门口停留了一会,但最终他没走进去,而是悄悄地转个弯,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里。   阿杰把被子扯到了面颊上,酒精带来的燥热让他无比想念火炮的身体。   他绝对不会坦白自己曾想过今晚若是无事发生,回来后能够借着酒劲和火炮来一次。也不会承认他多喝了两口,就是因为他认为火炮能像第一回 那样照顾好他。   他没有忘记自己因事业失意而醉酒的那一回,可惜那一回他情窦未开,否则绝对不会让那一夜平淡地过去。   他想了很多,也很自责,他绝对没有想过背叛火炮,也敢对天发誓从未对小坤动过一丝一毫下流的念头——可他不知该如何对火炮澄清。   是的,他爱上了这个人。   也就是在这一天晚上,他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底的声音。   无论是火炮对他面红耳赤,话都说不清楚,还是对着小弟说一不二,强势得令人难以置信,抑或是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穿着围裙一点也没有帮派头子的蠢样,或者突然抱住阿杰,凑到他的耳边喷着热气,说我想要你,我现在就想要你。   阿杰受不了,他被这样的想法折磨得难受。而今晚的行为让火炮难受了,或许也会让火炮往原地退一步,把放在阿杰身上的感情抽掉一分。   阿杰应该过去找对方的,可他又鼓不起勇气翻身起床。   即便过去了他能说什么,说自己错了吗,说应该纵容火炮吗?不,不能。   如果真是如此,火炮一定会得寸进尺。虽然小坤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可一旦让火炮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和警局起冲突就是迟早的事。   阿杰忍住了自己的冲动,用被子更严实地裹住身体。   无论今晚到底是谁错在先,理智都告诉阿杰,他不能率先示弱。毕竟面对两个人情感的裂痕,阿杰始终认定让火炮明晰利弊轻重,来得更为要紧。 第89章 91-92   91   第二天早上阿杰还睡得迷糊,就感觉到被子动了动。   他睁开眼睛,发现火炮还是过来了。火炮翻上他的床,不由分说地抱住他。火炮一般醒得都比他晚,估摸着前一天晚上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   他掀开阿杰的被子钻进去,又从后面搂紧他。阿杰感觉得到他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知道怎么说,不懂如何开口。   阿杰叹了口气。   他真的很喜欢火炮,太喜欢了,喜欢到闻到他的味道就会心软,而正好他现在的被子和褥子都是火炮用过的,他枕着这些,就没法抗拒火炮的拥抱。   (删节)   他一度懊恼过,悔恨过,可如果让火炮再一次把他抱起来——他敢肯定,他还是会原谅,还是会选择站在火炮的一边。   哪怕那给他带来的苦难,远远比幸福更刻骨铭心。   92   悲剧发生在几天后的周末,阿杰和火炮的矛盾化解了,可火炮和帮派的纠葛却没有结束,不仅如此,反而愈演愈烈。   他所搭建的线越多,他便被架得越高。或许连他也没有想到,那些虎视眈眈又心怀不轨的人已经埋伏到了他家门前,就在花圃间,叶片里,就等着他稍有疏忽,便趁虚而入。   火炮的行动制定在下一周,他已经和警局的人打好招呼,下一周将会有一次地毯式的检查。所有的牌照,证件,二十四小时内无预警的突袭,让渡口的那个辖区做好准备。   在这个时间段里,鬣狗帮和刺头帮都不能动作。他们在警局的严密监视之下,只要稍有行动,便会被戴上手铐,当成嫌犯先带走再说。   而火炮也将趁着这个时机派出刀手,趁着辣油和伟哥以为警局的人坐镇,减少身边兄弟跟随之际,来一场出其不意的刺杀。   可令火炮万万没想到的是,鬣狗和刺头帮比他行动的时间更早。   还没等到警局收到戒严令,他们就开了一辆面包车,猛地拦在阿杰的面前。   那天阿杰去买菜了,他的考试顺利通过,只不过距离面试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两个月他可以多和美玲与山青接触,也正好做足火炮的后勤。   可就在他周末买菜回来时,他没能顺利地回到家中。   几个蒙着脸的人从面包车上下来,二话不说就把阿杰往车上拉。阿杰当即想呼救,可他还没来得及发声,嘴巴就被人捂住了,然后连拖带拽,狠狠地压在面包车地坐垫上。   门一关,油门一踩,扬长而去。   那一次阿杰害怕了,这是他活了将近三十年,第一次感受到透彻心寒的害怕。   他怕得说不出话,做不了动作,他被套上了头罩,浑身都在发抖。他听着司机和几个年轻人满嘴脏话地交谈着什么,可脑子乱成一团,什么计划都没法形成。   他的衣服被扯开,他们在搜他的身。搜到他的手机后便夺了去,还拿走了装有身份证的钱包。   他们问他是不是外来帮的师爷,他回答不了,他们就踢一脚,给一拳。   那脚踢在他的肋骨,拳头砸在他的脸上。他的嘴里出血了,铁锈味的血腥在整个口腔中蔓延。   直到他打得受不了了,才说我不是,我只是朋友,是火炮的朋友,是……是他去医院就诊时认识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们不相信,也不知道开了多久,车终于停下了,他被拽了下来,丢在冰凉的地面继续踢打。他的脏腑搅成一团,肋骨似乎都被踢断了。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可怎么也躲不过那些拳脚。   听着周围的声音,他好像在一个空旷的室内。他猜测自己到了市郊,可他联系不上火炮,找不到任何帮助。   等到他们都打累了,才掀开他的头罩,把他摁在一张椅子上,继续问他——货在哪里,说,你就留着一口牙齿和十根手指,不说,我们就让你和它们分开再送回去。   说着还用扳手敲了敲他的脸,冰凉的触感让阿杰毛骨悚然。   他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你们可以去查,可以去问。我从来没有参与过你们的事情,我发誓我不懂,你们相信我。   可他们信吗?不信。   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他供出货物的所在地,其实到底有没有货,阿杰都打个问号。可他们要折磨他,因为他是外来帮的师爷。他们手握师爷这一枚棋子,也能更好地要挟火炮。 第90章 93   阿杰不知道自己几次晕过去又几次醒过来,更不知道自己在那个空旷的小房间里待了多久,他只知道每次睁眼都是因为有一盆水从头淋到脚,而他的身上臭气熏天,因为他不能离开座位,而室内闷热,什么都散不出去。   当阿杰已经被他们折磨得神志不清之际,他们终于打通了火炮的电话。   阿杰闭着眼睛,那对话的声音却清晰地穿入耳畔。   他们说,你的师爷在我们手上。   他们又说,你不来,可以,你欠了多少货,我们就从你师爷身上讨多少回来。   他们还说,火炮,不要不识抬举。你踩过界我们还没跟你计,现在不过让你还账罢了。钱来人走,钱不来,人也就没法回去。   阿杰晕倒了,再说了什么,他便听不清了。   隐约间只感觉到有人把他松了绑,转移到另外一张椅子上,再封上嘴巴捆好手脚,终是让他靠在一个角落。   他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的生命到此结束。   可火炮还是来了,他当然得来,没有见着阿杰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已经让兄弟们四处搜寻。他的心头腾起令人恐惧的揣测,而偏偏揣测则成了真。   火炮看到阿杰的一刻,阿杰也睁眼看到了他。   阿杰强打精神,希望自己可以给火炮以安慰。可是他周身被钢管抽过的痕迹骗不了人,脸上的血污也骗不了人。   火炮正在崩溃的边缘,他的眼眶迅速涨红,一把揪住最靠近他的一个鬣狗帮的人,眼看着就要一拳砸下去。   身边的兄弟拦住了他,现在到底谁站在上风,一眼便知。   对方问,货在哪里。   火炮答,不要说货了,我没有货,你们心知肚明。你们开价吧,到底要怎么样才放人。   他们又说,开什么价?我的货是无价之宝,拿什么顶替他们都不换。   说着有人用钳子夹住了阿杰的手指,还有人摁住他的额头,将他的嘴掰开。那冰凉的手钳就贴着阿杰的嘴唇与上颌,只要火炮答错了一句话,他的手指或牙齿就不再属于他。   火炮赶紧稳住气氛,他说你们开口,无论是什么,他都一定做到。   火炮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真的很害怕那扳手或钳子一用力,阿杰的身上就少掉一块肉。   他不停地说有什么冲自己来,他来交换,怎么样都可以——“但你他妈不要碰他,你要是真敢弄掉他的手指和牙齿,我死都会和你拼到底!”   他们说了什么,阿杰已经记不清了。但到底他的手指保住了,他的牙齿也保住了。   他们笑盈盈地搂住火炮的肩膀,再让人给阿杰松开手铐和脚镣。   那天晚上阿杰哭了,他被火炮带了回去,躺在浴池里无声地流着眼泪。他不过是一介书生,其实什么都不懂。可这几日经历的一切让他意识到小坤是对的,火炮是危险的,是他承受不起的。   火炮也哭了,他搂着阿杰不停地说对不起,他说自己不知道会这样,他忏悔没有让兄弟随时跟在阿杰的左右,他以后绝对不会这样掉以轻心。   他握住阿杰的手说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我错了,杰哥,我错了。   可阿杰不想打,他流泪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愤怒。不是对火炮的疏忽大意,而是对那一群不分青红皂白便把他折磨了几天的人。   他刚刚经历的一切都来自于本地帮,来自于本来应该与他站在同一阵营的同胞,来自于那些和他生长在同一片土地,吃着同样地米水长大的人,来自于相同的根,相同的命,相同的一切。   可他不在认为自己和他们有相同之处。   等到浴缸的水从滚烫变得温热,再从温热慢慢变凉后,阿杰终于搓了搓脸。他的手臂仍然没有力气,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从魔窟中逃离出来了。   他抓住了火炮的胳膊,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面颊还微微发疼。   他说,火炮,你是对的。   “这是帮派问题,”阿杰摇摇头,手指在火炮的胳膊上紧了紧,“他们这些人……真的不能留。” 第91章 94   火炮为了把阿杰弄出来,花了好大的一笔钱。   这笔钱就是被刺头和鬣狗敲诈的,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办法,他不可能拿阿杰冒险,而纵然阿杰问他到底花了多少,火炮也硬是不说。   不过就算这样,不代表阿杰心里没数。   那段日子他在家里养伤,想了很多。小坤打电话来问他的情况,还说要上门探望,语气中不乏对火炮的埋怨和愤恨,指责他为什么不知道保护好阿杰,为什么会犯那么愚蠢的错误。   但阿杰拒绝了小坤的好意,虽然猜到小坤还是会单独找上火炮声讨,但他还是要提出唯一的请求——他说小坤,帮帮忙吧,我不知道拜托谁,只能和你开口了。   “你们警局应该是最后一条线了,如果不能让火炮见你们的大坤,那能不能……让我见一面。”   小坤诧异不已,沉默了片刻,反问——“你现在是蹚在浑水里不想出来了,是吧?”   阿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第一次正式地回应了他对火炮的心思。他说——“我想为他做点事,我想帮他。”   小坤彻底明白了,无论他多少次试着向阿杰靠近,多少次提醒阿杰要和火炮保持距离,感情还是萌生了。他或许一辈子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火炮,但阿杰已经做出了明确的选择,消除了一切让人抱以侥幸的模棱——   “我喜欢他,我……我真的喜欢他,对不起。”   如果不是遭到了那一顿毒打,或许阿杰不会知道和一个黑帮人真正交往的代价。可若非不是那顿毒打,他也不会惊讶于自己在极度的恐惧和无助之后,仍然不想和火炮分开的决心。   爱情是非常奇妙的,它不符合斟酌利弊之后的判断,不遵循任何理性的规律,它是一种不由自主,不可自控,不可捉摸又莫可名状的东西,那似是魔法似是诅咒的绑定将他和火炮越捆越紧,以至于到了这一刻,阿杰不想再撇清关系。   改变火炮是在很久之前的一刀,一刀之后他可以捅第二刀,第三刀。他的手上沾了鲜血,从此便不能再回头。   而改变阿杰的是很久之后的一场谈话,那是他本来应该往新生活走的一天,是他面试之后的第二日,是他即将成为警局的一员,却自行关上警局大门的一刻。   他的面试很顺利,但顺利的不止这一样。   小坤为他做了最后一件事,那就是为他牵线搭桥,真的给了个机会让他和大坤见面。   或许也是面试以及笔试的好成绩,以及他履历的光彩,让小坤提出这个见面地请求时,坤总稍稍上了点心。所以那一天他们坐在警局后院的咖啡馆里,找了个小小的角落,阿杰第一次接触了这个一脚黑一脚白的坤总。   坤总长得很好看,虽然之前已经多次听火炮描述过,但描述仍然在真人面前显得苍白。   坤总没有摆架子迟到,反而还提前了五分钟。   他朝走进咖啡馆的阿杰招手,阿杰则毫不怀疑地朝向着这唯一有人的一桌走去。 第92章 95   两个人稍微握了握手,坤总便道,你是这次的新员工吧?我在交上来的简历上看过。本来我也是要去面试你们的,但那天正好开会,错过了,可惜。   阿杰说不敢说新员工,现在心里还没个数,坤总如果可以多多关照,那就是我莫大的荣幸了,真的太不好意思。   但坤总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哦,所以你想见我,就是为了这个?”   坤总地表情变化很快,阿杰有点措手不及。他盯着咖啡看了一会,摇摇头,“不是,我是想……我希望有机会,能让我大哥来拜访您一下。”   坤总望着阿杰的脸没吭声,片刻之后,他笑起来。   他从兜里掏出烟,自己抽了一根递给阿杰,再把打火机传过去。   他说你这样说话真是的,我前一秒才跟你说你是新员工,后一秒你就来个“大哥”,你说我该怎么想,我这不是让帮派的鬼插到局子里吗。   坤总说话的语气很轻松,却给了阿杰当头一棒。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确实犯了大错,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帮派成员的身份上,无异于自毁前途。   他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可喉咙干涩,逼得他又大口地灌了两口咖啡,才紧张地把烟点上缓一缓。   气氛就这么僵持了几十秒,坤总又说话了。   他说当然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我就想问你一句——“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和我说话,你告诉我了,我就当刚刚什么都没听到,以你最后的答案为准。”   有舍便有得,这是一种守恒。阿杰不可能在进入警局的同时,还能站在火炮的身边。也不能在帮助火炮的同时,希望能以员工的身份和坤总搭上线。   这样的事有人能做到,比如坐在他面前的坤总。可阿杰不行,阿杰没有资历,没有辈分,没有背景,没有筹码。   摆在阿杰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条是乖乖地成为一个法医,一干二净,从此和黑帮没有关系,那小坤的努力和他的成绩都可以帮他做到这一点,而他也将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不凭借父母的力量,证明自己的能力。   而另一条则是以外来帮的人说话,不仅是外来帮的小弟,还是外来帮内有头有面的人,这样他才有让坤总听见他说话的嗓音,也才有身份真正地为火炮做点实事。   可代价他也听出来了,代价便是他会被刷下去。   他这一整年来的努力会白费,他也不会再有成为法医的可能。他将彻底地告别在丘陵城中做一名光鲜职业的过往,从今往后,彻彻底底地和外来帮混为一体。   直到,他从丘陵城离开。   “好好想,不着急,想清楚了再回答。”坤总安慰他,拍拍他的手。   是的,那便是改变阿杰人生的一天。他没有父母的指点,没有前辈的提携,没有人规范着他的行为,也没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选择其中一样。   可他心里有选项。   那选项不是小坤的警告,不是坤总的提醒,不是火炮的要求,更不是局势所迫。他是自由的,在这一天之前他还是自由的,所以一切都出自他内心最真实的东西。   他说,我是师爷。   “外来帮的师爷,坤总,”阿杰抬头看向对方,“小坤……小坤应该已经告诉您了。”   坤总点头,他掸了掸烟灰,道,“嗯,那你不能做我的员工了。” 第93章 96   和坤总见完面回到家时,火炮还没有回来。阿杰坐在客厅里静静地等,连灯也忘了开。   他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父母还在身边时的场景,浮现出他拼命地背书,参赛,拿奖,拼命地在安排好的道路上拼搏的每一天。   浮现出美玲的脸,美玲说哥哥,不知道到了国外会怎么样,你说我会过得好吗。   还浮现出自己喝了酒,看着小坤的模样有点晃,他说我去,我一定去。你不知道,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更恶心。   父亲说,时代不同了,我们得走,换一个环境,换一种活法。   母亲说,你也长大了,我们也不可能事事帮你决定,你自己拿主意,你觉着正确就行。   可是阿杰正确吗?   换一种活法听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就是挖掉一块肉,牵筋带骨,鲜血淋漓。所有的付出都已经不再作数,而在他将近三十的这一年里,他将一切清零,重头来过。   火炮回来了,他开灯发现阿杰坐在沙发上,吓了一跳,紧张地问阿杰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阿杰说没有没有,不要担心,想了想,他问火炮——“周三晚上有时间吗?”   火炮说有,当然有,你想去哪,我陪你去。   阿杰摇摇头,告诉他——“星期三晚上去茶室开个房间,招待一下坤总。”   火炮还没反应过来,他问坤总,哪个坤总。   而当阿杰将一切告知他的时候,他既惊讶又欣喜。他微微张开嘴巴,兴奋地一把抓住了阿杰的胳膊。   他说谢谢杰哥,谢谢杰哥,我真没想到……真的,我没有想到。   阿杰看着他像个孩子似的手足无措,烟烧了长长的一截也忘了弹掉。火炮的行动还没有开始,似乎就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把杰哥抱住,又把他抱起来。他的手劲很大,大得杰哥都被他箍得有点疼。   那确实是火炮最苦恼的一个警署,他三番五次地去找阿胜,可每一次都吃了闭门羹。在杰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之前,他甚至已经暗自决定,无论能不能跟坤总搭上线,他都要行动了。   他前一天晚上已经联系了刀手,也已经找好了离开的船。   只等着渡口的两个片区一施压,他马上就让刀手动作。他要让伟哥和火油付出代价,要把阿杰受的伤和流的血讨回来。   而阿杰现在告诉他——可以了,可以见坤总了。我也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他见了我的面,也答应了我的请求。   “杰哥太厉害了……太、太厉害了。我一定会报答你……你说,要我怎么报答你。”火炮笑着想亲阿杰,他的手搂着阿杰的腰,恨不得将衬衫扯开,从下面摸进去。   但阿杰把脸偏开了,他现在没有心情,也没有欲望。对火炮来说是好消息的事,落在他的身上,心里头却五味杂陈。   他把头压在火炮的肩膀,任由火炮抱着。   火炮似乎也看出阿杰心底有事,自己也有些忐忑。阿杰的表情让他产生了不好的猜测,于是支吾片刻,他还是刺探着道——“那……杰哥,你什么时候去警局上班?”   阿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双手,环住了火炮。   火炮听懂了。   阿杰用自己的前途换了火炮的前途,他用他光明的身份,为火炮加了一记灰色的筹码。他做出了他本不应作出的牺牲,而这份付出,让火炮震惊不已。   他呆呆地坐了一会,突然抬头看向阿杰,他说杰哥,这样不行,我不能让你这么做。你回去和坤总说……不,我、我去和坤总说。   但阿杰拉住了他,他说你干什么,我话都放出去了,你让我现在怎么收回。   “你不乐意啊?你怕你养不了我这一年啊?一年之后我出国了还你成不,你给我每天记着我花多少钱,到时候我连本带利给你打回来。”   火炮不吱声了,他用力地抚摸着阿杰的后背,胃里翻江倒海。   那一天火炮深深地意识到,阿杰便是老天赐给他的礼物。他苦了二十多年,而阿杰的到来,让那苦里终于掺上了一点点甜。 第94章 97   在这两个月里,阿杰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把美玲安置了,美玲的毕业论文提案顺利通过,之后便只剩着手写以及答辩了。他和父母联系了一下,也顺便确定了美玲过去的时间,大概定在次年开春。   美玲问阿杰跟不跟自己一起走,阿杰说不跟,美玲先过去,正好赶在父母有假期的时候。他会晚美玲一两个月再走,将房子以及其他一些事情要处理干净。   阿杰又问,山青怎么样了,和你还有没有联系。   美玲摇摇头,她说山青最近不怎么在学校了。他们专业的提案比她更早递交,前两天递交完之后就没见影,听说没有通过,她也不好多去问。   虽然美玲这么说,但阿杰还是有了警觉。他让火炮打电话找山青,但山青的电话死活打不通。他又自己去打,结果还是没找到。   火炮说可能山青有什么要忙,而阿杰则十分肯定——“他能忙什么,提案也没通过,完事了也不回来,不联系你,不待在学校,他跑哪去我不知道,但你最好马上派人去找。”   阿杰的警惕是对的,火炮的人在金爷旗下的一个赌场中找到了山青。   山青什么时候喜欢赌博,阿杰没兴趣了解,但他让火炮在外面等着,自己带人进去把山青拽出来。   被山青搂着的还有一个女孩,那女孩一看就和美玲不是一个类型。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被兄弟们直接拽开,拖到了另外一边。   那女孩又叫又闹,衣服都被扯坏了,还一个劲地撒泼,嘴里骂着一连串的污言秽语,逼得阿杰让他们把她拖远一点,不要让他看见。   阿杰没有当场发作,毕竟让别人看到火炮的弟弟是这个鸟样,难说会不会以此为目标来针对火炮。   阿杰把山青带到他们的家里,门一关,转头便对山青说,“这段日子你哥有要紧事,你没事不能出门,好好在家里待着。学校若是有会要开,我载你去,再接你回来。”   山青被从赌场拉出来就已经很没面子了,更不用说还当着他后来的女友的面。现在没了美玲这一层,他对阿杰也不再忌惮,嘟囔着道,“你们不能关着我。”   “能。”阿杰坐下,瞥了一眼坐在旁边抽闷烟的火炮,扭头再对山青,“我说了,这段日子不要给你哥添乱,这是为你哥好,也是为你好。”   山青懒得说话,直接往门边走去。   而这时火炮才吼了一句——“你他妈敢走!”   山青习惯不听火炮的了,这一句没让山青停住动作,就要把门上的插锁拔开。   火炮也似乎终于被触及了底线,他纵容山青太久了,原先是以为山青能好好念书,而现在他非但没有如此,还他妈的把自己的钱砸在赌场里。   他噔地一下站起来,三两步走进房间,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根木条,二话不说,一棍子抽在山青的腿上。   山青双膝一软,猝不及防地倒地。   火炮则一手提着棍子,一手拽着山青的衣襟,硬是把他拖回原本属于阿杰的仓库房,用力地推了进去。   关上门之前他指着山青,第一次狠狠地对弟弟道——“好好给我准备补考,别他妈逼我用铁链拴住你!”   说完用力地摔上了,将木棍甩到客厅的角落。 第95章 98   第二件事,则是让火炮正式向帮派里的人介绍阿杰。   这一回阿杰再次面见了猴子,瘦佬,以及威龙。   那一天火炮在自己的场子里开了一个小会,内容没有提及刀手的事,只是让威龙和瘦佬多派人出来,近期可能会乱,又让猴子最近不要出货收货,把场子看好了就行,别和那些警察对着干。   “多去大家看得到你的地方,多派点人在身边守着,”火炮说,“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瘦佬还是一副不爽的态度,但这次他只敢把表情挂在脸上,而不敢说得太过,不咸不淡地道了句废话,我们他妈不一直保护自己吗,保护得别人都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没种了。   猴子却很敏锐,马上意识到火炮要行动了,趁着威龙和瘦佬走了之后,又单独留下来和火炮套话。   火炮让猴子走,他表示——“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你不要自己乱猜乱想,只是最近查得严,别给我惹是生非就好。”   猴子没能找到立功地机会,悻悻地离开。   末了阿杰才把包厢门关上,对火炮道——“你找了几把刀?”   火炮伸出两根手指,瞥了门口一眼。   阿杰坐到他的旁边,低声道了句——“加一把。”   火炮狐疑,抬头问道——“加在哪?”   “加凶手脖子上,”阿杰说,拿过瘦佬忘了带走的火机,抛到阿杰面前,“凶手。”   火炮一愣,随即不解地打量着阿杰的表情。   阿杰则从他的身边让开,稍微坐远了一点,也放回了正常的音量,道,他不听你的命令,总是想自己搞点事去为冷叔平反。你说他要是给外来帮惹了麻烦,那怎么办?我看他是有了杀意了,你看不出吗?   阿杰说完,又瞥了一眼门口。   火炮灵醒过来,回应道——我看不出来,师爷,他是好兄弟,我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冷叔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现在为我干活干得那么稳,我有什么理由针对他。   “你是大哥,你说了算。”阿杰道,把火机丢进了垃圾桶,向火炮笑了一下。   所以这是一场意外,但又是意料之中的意外。案件还没有发生,凶手就已经确定好了。刀手还没有出手,跑路的线也准备好了。   那几天阿杰把美玲支开,让美玲去隔壁省玩一周,不用太久,一周时间放松放松,回来再搞毕业论文也会更有思路。   美玲虽然有些放不下,但还是听话地启程了。   启程的那天晚上阿杰没能去送他,但美玲降落到邻省后,给他复了一个电话。   挂断电话,火炮也想打电话给金爷知会一声,但阿杰摁住了他的手,把手机拿了过来。   “领导不想知道这些,”阿杰说,说着把手机退出到桌面,又递还给火炮,“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但默许了。”   “你做吧。”阿杰说着,不轻不重地握了一下火炮的手。   “我在家守着山青。”阿杰又说,拍了拍火炮的肩膀。 第96章 99   那一天阿杰和火炮真切地体会到,等待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火炮派了一些兄弟过来守着他的住宅,而他则需要去到自己的场子里,以免出现意外的情况。   他不需要自己出去搏杀,但一旦刀手没有完成任务,经过拷打,很有可能会出现翻转的局面,让火油和伟哥直接带着刀手找上门——而那一刻,火炮则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不要说把刺头帮和鬣狗帮打散了,即便是金爷出面,也无法保他平安。   晚上十一点,火炮从家中离开。他千叮万嘱所有陪在阿杰身边的兄弟,师爷的安全重于一切,不能喝酒,不能喧哗,一定要提高警惕,直到他回到家中,见到他们的面。   阿杰说放心吧,我没事的。你就专心做你该做的,我和山青根本不是目标。   十一点四十分,火炮来到猴子的场子,又给了威龙一个电话。   威龙的场子很吵杂,背景音大得让他听不清楚。但凭着威龙中气十足的声音,他知道威龙那边没事。   然后他又打了个电话给瘦佬,问瘦佬的情况。瘦佬还是哼哼哈哈地埋怨了一通,根本没有意识到今晚就是行动的日子。   火炮把手机放下,让猴子拿酒过来,还叫了几个小妹陪着一起。等到差十分钟十二点时,手机震动了两次,两条信息都只有四个字:厨师入房。   火炮明白火油和伟哥被锁定了,而又过了五分钟,第三条“厨师入房”信息也来了,说明瘦佬也被锁定了。   十二点二十分,山青从房间里出来。他听见客厅有轻微的交谈声,出来见了阿杰和几个兄弟在打着扑克。说话声音不大,但仍然让他无法入睡。   他说心烦,要出去走走。   阿杰说,回房间去,今晚谁都不能出门。   山青不听,操了外衣就要走。   阿杰朝其中两个兄弟使了个眼色,两人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扯掉山青的外衣,把山青押回房内。山青奋力地挣扎,但到底敌不过两个人的力气。   阿杰掏出钥匙把房门锁上,又回到了牌桌前。   一点零五分,瘦佬打了个电话给火炮。他说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听到有人说今晚你要行动,你真行动还是假的?你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   火炮反问,什么行动?   瘦佬说还能是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火炮说,我不知道,我在猴子这里喝酒,你要不要来。   瘦佬嘟嘟囔囔几句,挂断了电话。火炮把酒瓶放下,一个小妹环住火炮的胳膊。火炮把酒杯送到她的嘴边,她便把嘴从火炮的脖颈和面颊移开。   猴子唱歌唱得欢脱,左拥右抱,话筒都不愿意自己拿,两手硬是不舍得离开左右两个小蛮腰。   火炮旁边的女孩又凑上来了,她说大哥你要不要唱,我去帮你点,我们一起唱。   火炮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响,他没拿出来,反而拍拍姑娘的大腿,说不唱,拿色盅过来,我和你玩两把。输了喝酒还是脱衣服,你自己看着办。   姑娘从他身边让开,他瞥了一眼手机。继而咽了一口唾沫,顺势把手机塞回口袋,搂过那个本来就没穿多少的姑娘,摇动了色盅的骰子。 第97章 100   凌晨一点二十分,伟哥从餐厅出来。跟他的几个兄弟喝多了,七个人散掉三个,还剩三个。   那双眼睛在一辆面包车里,等着伟哥和夜巡的警察撞面。   伟哥骂起来,他说你们他妈搞什么名堂,这几天搞我场子还不算,还他妈搞到我头上。   警察一棍子敲一个小弟腿上,另一个人见状,推了警员一把,那警员立马拔枪指着。   伟哥更火大了,但面对枪口没有办法,动不了手就只能动嘴骂。他骂骂咧咧转过身子,任由警察从他们的裤兜里抽出证件,也不知道凭着什么由头,两名警员再带走其中一个小弟。   等到警察走远,伟哥更是骂得大声了。现在他的身边只剩下一个兄弟,搂着他的肩膀一味帮他顺气。   他们走向另一条街的洗浴中心,当下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粉红色的帘子被夜风吹起来,温柔得像女人的手在身上婆娑摸索。   两人刚走到门口,那个兄弟的手机响了。   伟哥又他妈开始骂,一边骂,一边掏出根烟点上,在旁边等。   刀手跟了一路,而现在他终于从拐角的黑暗处冲了出来。他向着伟哥的位置跑去,伟哥一扭头,大喊一声他兄弟的名,丢了烟就往巷子跑。   刀手一路追上,兄弟则跟在最后。   他们踢翻了临街的垃圾桶,掀掉了堆在旁边没人打理的旧木板,小巷幽深又狭窄,到处都是挂着衣服的杆子和收摊了却收不进家中的小推车。   伟哥跑得不快,他不停地操起手边的东西想阻止刀手的追击。   刀手躲过砸来的啤酒瓶,让过倾倒在他身上的隔板,绕过被伟哥拉下来的小推车,而眼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兄弟就要追上自己,不得已他只能停下脚步,一道砍在那名忠心耿耿地跟着伟哥的兄弟身上。   这一刀劈掉了兄弟的两根手指,但他的脚步还没有停,刀手只能再劈一刀,一刀砍在对方的脖颈上。   而那兄弟则死死地抱着刀手的腰,直到他的后背又着了几刀,才被刀手一脚踢开。   刀手立马转身,再朝着伟哥逃窜的方向追击。   伟哥到底喝多了,跑动的声音很大,绕了两条巷子,伟哥跑不动了。再往后跑便是垃圾处理厂,他无处可退。   几只老鼠从他旁边蹿过,他弯腰捡起一根棍子,一边后退,一边质问着刀手是什么来头。   火炮再收到信息是两点过五分,刀手发来另外四个字——端出去了。   伟哥身中十几刀,倒在血泊中时,老鼠才又从旁边的洞里爬出来。这嗅嗅,那闻闻。它们的小爪子踩在伟哥油腻腻的皮肤上,再从油腻腻的面颊爬到湿淋淋的脖颈,从湿淋淋的脖颈跳到已经松开的木棍。   刀手回头再确定了一遍,赶走老鼠,在脖颈上多补了一刀。   他努力地避开飞溅在自己身上的血液,最终擦了擦脸,往渡口的方向走去。   渡口的大部分人被叫走了,那个受伤的兄弟于苟延残喘之际喊来了人,他说老大出事了,快来,马上就来!   月光静静地打在小巷里,船正在渡口飘飘荡荡。   刀手用手电筒打了一下,那小船便也回应了一下。他来到近旁,船上丢给他一个包裹。   包裹里有衣服,还有尾款。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跳进了船舱里。 第98章 101   凌晨两点十七分,火炮的手机再次震动。   可这次还没等到他找机会看,手机就以电话的形式再次震动起来。   他摁掉了电话,侧身把姑娘搂得更紧。   (部分删节)   他说色盅不好玩,你想玩更有意思的吗?   姑娘笑,大哥想玩什么?   火炮说,玩一些会出水出火的游戏。说着在姑娘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让猴子给他开个隔间。   猴子喝得迷迷糊糊,说干嘛,不喝酒了?   火炮说喝,但我想先运动一下。   猴子以为自己明白了,开了个隔壁房间,还嘱咐姑娘要好好伺候,他们大哥不怎么玩这个,今天开荤了,是她的本事和福气。   进了包间   (部分删节)   火炮摁住她的肩膀,“你说干净就干净了?让你去,你乖乖去就是。”   姑娘愣了一下,也不敢反驳,把肩带往上整理整理,便从包间出去。   火炮马上把手机拿出来,一条短信写的是“菜烧糊了”,另一个提醒则是未接电话,由追踪辣油的那个刀手打来。   火炮赶紧复了个电话过去。   刀手说,大哥,没办成。人跑了,跳窗,现在找不着。   火炮说知道了,“去火车站,那里有人接应。你走吧,趁他们的人还没抓住你。”   挂断电话,姑娘回来了。她贴到火炮的身上,软软的像一只面团。火炮的心通通直跳,只不过不是为了眼前火辣的场景,而是想着家里的山青和阿杰。   姑娘俯下身子,把肩带再次拨开。   (部分删节)   火炮从姑娘身边站起,拉着她回到了猴子的包间。他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知道辣油的人一旦没有被打散,一定会到他的家去包抄。   他希望那些兄弟顶得住,至少得顶到第三条信息回复之际。   火炮猜测得没错,那些人确实来到了火炮的家外面。那些喧嚣打断了正在进行的牌局,辣油的人让火炮滚出来,给他们一个交代。   虽然没有抓到刀手,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火炮指使,但这到底是一个针对火炮的机会,所以他们浩浩汤汤地找上门,无论如何要见到火炮的人。   阿杰从窗口看去,外面的人少说有三五十个。他们打不过,只能硬扛。   啤酒瓶从窗口砸进来,砸碎了玻璃窗。阿杰从窗边躲开,让兄弟们把桌板竖起来,再用沙发堵着门口。兄弟们纷纷把刀子抽出,看样子就要和他们火拼。   阿杰说不要慌,不要紧张,再等一等,如果真的闯进来了再说。闯不进来——“那他们就等着被警局的人带走吧。”   更多的啤酒瓶往火炮的家中砸去,甚至砸碎了山青所在的房间的窗户。   阿杰把门打开,让被吓到的山青站在自己身边。他手里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机,硬是忍着没给火炮打求助的电话。 第99章 102   凌晨三点四十分,警察赶来了。他们赶走了围堵在火炮家周围的人,也试着把家门敲开。   但阿杰没有开门,直到小坤被叫醒,也一并来到现场后,阿杰才把房门打开,说了刚刚的情况。   他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就这么冲过来,把我们都吵醒。你知道,山青正在准备毕业答辩,这样扰民,还威胁我们的人身安全,我不知道该怎么算。   问了半天,没问出个所以然,警察也只能暂时作罢。   关上门后,阿杰让山青回房间里,而自己则把手机放下,才慢慢地感觉到害怕。   他确实害怕,虽然嘴上说着让大家不要慌,现在自己的后背却溢出一层汗。他不知道如果刚刚真的被突入进来后将发生什么,如果警察没有赶来,他又如何来保护山青和自己的安全。   但无论如何,现在是虚惊一场。他来到窗边,鞋底踩在破碎的玻璃渣子上。   他看向楼底还没有散去的警察,直到他们的车消失在小区的外面,周围又恢复一片沉寂。   凌晨四点零三分,第三条信息在火炮的口袋振动。   幸运的是这一条信息里的菜没有烧糊,而猴子的电话也突然响起。   猴子本来已经喝醉了,正抱着个姑娘滚在沙发上。电话响了两次他才接中,紧接着从沙发滚下来,酒醒了大半。   “瘦佬出事了!”猴子冲到火炮面前,惊慌失措地道。   火炮抬头看猴子,问出什么事。   “好像是和伟哥的人杠上了……瘦佬、瘦佬好像伤得很重。”猴子语无伦次地说,说着报了个医院的名,火炮便拉着他急匆匆往医院赶。   但当然,瘦佬没活过来。他要是活下来了,菜他妈的又端不出去了。   火炮沉默地望着瘦佬,终于可以安然地把手机拿出来。   而阿杰的手机也才响起,听完之后,一块石头从悬着的半空中落下。   那一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多到阿杰觉得这不是过了几个小时,而是过了好几天。等到真正见到火炮的面时,阿杰才疲倦地点了点头,让兄弟们都回去,让大哥好好地休息一会。   火炮在浴室里待了很久,久到阿杰把门打开,坐在浴室旁看着他。   山青也睡了,一夜纷乱过后,他疲倦得没有折腾的力气。   阿杰说,一切顺利吗?   火炮叹了口气,辣油没做成。   “没事,”阿杰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火炮的脑袋,“还有机会,不着急。”   阿杰想从他身边让开,火炮却抓住了他的手。阿杰犹豫了一下,脱掉衣服也一并坐进去。火炮抱住阿杰,在暖暖的浴室里感觉不到半分凉意。   也就到了这个时候,阿杰才说,唉……我好害怕啊,昨晚真的好害怕。   火炮把他的头压在自己的颈窝,说不怕,没事。   “我在这里。”火炮也跟着笑起来,“就几个小时,都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阿杰隐隐地感觉到,不仅没有过去,这才是刚刚开始罢了。 第100章 103   事情结束之后的第三天,火炮去见了金爷,带着阿杰一起。   金爷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他不停地咳嗽,有好几次根本止不住喘息。   火炮干掉了伟哥,也打散了辣油,这是金爷想看到的,可偏偏让金爷难以安心的,是自己的身体情况。他说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你等一会,等会还有人要来,我还有别的事要跟你们交代。   阿杰和火炮坐在金爷的办公室里,过了好一阵子,另外两个人敲响了门。而令阿杰讶异的是来者不是别人,而是坤总。   坤总还带着一个副手,金爷则让他俩和火炮两人坐在一起。   金爷把自己的人支开,还让他们把门关上。这是阿杰见到金爷的第二面,但也是最后一面。那一天金爷对两个帮派的首领交代了三件事,按照金爷的说法,这三件事则将影响往后至少十年。   第一件事,是洪山帮的崛起。   洪山帮是丘陵城的陀地,不要看现在洪山帮没有什么作为,一旦渡口两个帮派被打散,洪山一定会突然冒出视线。洪山帮的老大是洪爷,比金爷驻扎在丘陵的时间还久,所以他在这里有势力基础,但千万不能让他壮大。   “这个人我早年接触过,他不是一个坐得久的人。本来我以为我可以一直拖到他的势力起不来,现在看,不是这样。你们两边和我关系最紧密,等到他一起来,你们一定遭殃。所以若是遇到机会,千万要时刻打压他。”   火炮也听说过洪山,但因为势力太小,没怎么放在心上。虽然今天金爷这么说了,但到底该怎么做,他也没个准数。他是不可能再雇佣刀手了,现在刚刚怼掉渡口的两个帮派,若是他被抓住马脚,就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   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因为金爷交代,那他听着便是。只是令火炮万万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让金爷的预言成了真。   第二件事,是金爷放不下家里的兄弟姐妹。他的家人过得不好,哥哥脑子又有点问题,他希望坤总和火炮能帮一下他的忙,如果可以,找个机会把他们送出国外,以后就都不要回来了。   “我也不希望你们觉着这是个负担,所以我还是留了一笔钱下来的,你们用那笔钱安顿好我的家人,我也会保佑你们。”   火炮和坤总忙说金爷不要和他们提这个,金爷的家人就是他们的家人,就算金爷不提,他们也一定会尽力而为。   面对这样的承诺,金爷也只是笑笑。他经过的事情太多,他知道一杯茶过多久会凉。   而第三件事,则是金爷给了他们一个联系号码。   那个号码上写着一个人的代号,他告诉坤总和火炮——“如果我走后,我的地盘要被洪爷吞掉,让这个人来帮帮你们。很多年前他是我的战友,他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些支援。”   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那一个联系号码在离开金爷办公室后不久,火炮就遗失了它。他确实有过想得到帮助的时候,可偏偏那纸条却怎么也找不着。   金爷在一个月后过世了。   那一天火炮哭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金爷产生感情,可当他站在棺木面前的一刻,眼泪就这么蓦地涌出来。   他真正地成为了外来帮的话事人。   可为什么他一点自豪和得意也感觉不到。 第101章 104   自那以后直到美玲离开的这段日子里,阿杰陪着火炮出席的场合越来越多。   阿杰比火炮脾气好,至少在兄弟们面前是这样,虽然他总是不露声色,但看得出他也在认真地帮助火炮打理帮派的一切。   他说瘦佬的地盘不能分,火炮要自己来管。虽然这么做很辛苦,也不是一个帮派老大应该亲力亲为的,但因为瘦佬是最不听话的一个——“那他旗下的这些兄弟也一定对你抱有疑问。你需要把他们笼络过来,等稳定之后,再交给威龙或其他人。”   火炮听从了阿杰的建议,确实每一天都在走瘦佬的场。   瘦佬的死被归结为两个帮派相互针对的结果,瘦佬先对伟哥出手,于是伟哥的人也报复了他。   可是这笔账必须得过去——毕竟死无对证,就算把瘦佬的尸体挖出来,他也不能张嘴说不是他做的。   何况瘦佬想动作,这企图几乎是众所周知。他不服气火炮,看不爽刺头帮和鬣狗帮,甚至连金爷的意思都想反一反——这样的人会雇佣刀手干活,一点也不奇怪。   火炮和阿杰也统一了意见,这次的真相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   火炮亲自看了瘦佬的场子两个月,才开始让威龙帮忙。毕竟威龙的人多,那么多年他也混了点亲信在身边,把威龙直接拉过来,而让威龙的手下看本来的地盘,也不是什么问题。   这时候,阿杰又提了第二个意见。   他说赏罚分明,威龙本来就只是块头硬罢了,但脑子不够活。没了瘦佬动摇他,他基本就只能为火炮所用。   “你跟他说,跟着他的那两个年轻人要是有想法,不如就让他们来瘦佬的场子试试,或者让威龙自己分配。让他觉着你有意把瘦佬的地盘归到他旗下,认为你是信任他的,认定你的身边除了他,暂时还没有多余的人来分一杯羹。”   火炮说,那他会不会太强了,“收罗了外来帮那么多弟兄,万一他和瘦佬一样——”   “不会,他就是脾气暴点,耳边没风,他就没方向,”阿杰说,“不像猴子,猴子想法多,你让他的人上位,指不定会不会在背后搞小动作。”   事实证明阿杰又押中了一次。   火炮和威龙谈了几回后,威龙也明白了火炮的意思。马上派人把他两个兄弟拉上位置,自己则接替了火炮,认真管理着瘦佬留下的烂摊子。   威龙到底和瘦佬熟悉,场子管理起来也比火炮或猴子顺手。那些兄弟眼熟他,改口叫大哥自然也没那么艰难。   但这时候猴子又不满意了,在他心里,自己和火炮的关系应该是最亲密的,毕竟火炮刚来时就和他住在一屋檐下,两个人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他俩算是帮扶着走过了最落魄的时光。   可偏偏火炮不升他,反而升了一开始反对火炮的威龙——纵然猴子不敢明说,但几次推说场子收益不好,老亏空,火炮也能听出其中怨气满满。   于是阿杰出了第三个主意——“渡口的毒品生意,让猴子去做。猴子是鸦国人,他更知道该怎么走货。而且熟门熟路,估计价格也要得公道。”   “那岂不是把猴子养肥?他肯定不会把自己要货的价格报给我,他报的数一定比他实际出的要高。”火炮虽然没有阿杰灵醒,但他也看得出猴子贪财,贪小便宜。   这是他们在同一屋檐下就有的认知,而那么些时光过去,猴子本性不改。   但阿杰表示——“那就让他吃。你只要维持着你现在的价格就可以了,让他多点油水,无伤大雅。你多带他一起和那些客户对接。猴子又不是老大,到时候混熟了,建立关系了,那些人是更想和猴子谈,还是想直接跨过猴子和你谈,那不是一目了然。”   阿杰估测得没错,虽然明面上看着是火炮带猴子一起,实际上有些关系猴子接触得比火炮还早。早在冷叔在位时,猴子就已经和一些客户熟络了。   所以火炮要把这关系从冷叔和猴子身上拨到自己身上,他才能真正掌握主导权。   花钱买经验,也就当做是故意放水给猴子。   “等你的好兄弟飞机一出来,你们三个就是一样的交情,到那会你再把飞机放到猴子那边,你觉着飞机会向着猴子,还是背着猴子偷偷向着你?”   这么一说,火炮也觉着是。   飞机就是好女色罢了,而他现在坐到这个位置,估计给飞机满足一下这方面的需求还是绰绰有余的。   阿杰为火炮做了很多,虽然他没有上场拼杀,但有时候的软应对比硬碰硬来得更重要。   阿杰的师爷地位也在帮派中逐渐得到认可,只不过让阿杰没有想过的是,随着火炮身份的稳定和提高,逢场作戏的情况也越来越多。 第102章 105   那件事发生得很突然,阿杰没有心理准备。他和火炮的关系从未公开,甚至连山青、美玲都不知道。   这是阿杰的意思,他觉着如果被人知道了,那就会认为是基于两人的恋人关系,才令火炮对自己言听计从。   这太招人口舌,没有必要。   所以除了两个人独处的情况外,阿杰和火炮真的就是老大和师爷的清白关系。   大家都知道师爷是不怎么去场子里的,大部分时候待在家中。可火炮不一样,火炮是往场子跑的,基本上天天得泡在兄弟堆里。   而火炮却又是孤身一人,这让某些方面的进贡和讨好越来越多。   一开始大家进贡的都是女孩,漂亮的,刚出来的,干净的,经验好的,各种各样,看看哪一种对火炮胃口,以后就朝着那方面发劲。   但火炮基本就搂搂抱抱,喝喝酒唱唱歌,不带出去,也不让她们脱衣服。偶尔喝高的时候过两把手瘾,摸完了就完事了,愣是看不出他到底喜欢哪一种。   到了后来,也有人试探着进贡一些男孩。同样有各种类型,和女孩混在一起,一左一右,等着看火炮如何选择。   火炮却还是一个鸟样,搂一搂,抱一抱,反正点到为止,从不对任何一个表现出异样的欲望。   这就让手下的人难办了。   人的欲望就那么几种,对钱,对权,对色。   钱,火炮肯定是当仁不让,你给我就收,来多少我就拿多少。权的话没辙,他现在是外来帮老大,能不能扩大势力又能不能往上爬,不是小弟能做到的,是老大自己想办法的。   而色这一方面他又十足自律,自律到有一次猴子都忍不住问,他说炮哥,上次我回鸦国,带了点好玩意回来,它能让不起立的起立,让起立的冲锋,让冲锋的金枪不倒,所向披靡,你要不要试一试?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在试探火炮是不是不行。   火炮也不客气,当即反问,“我这样看着像不行吗?”   “不是不是,那不是……见你特禁欲,怕你憋坏了吗。”猴子笑嘻嘻地又给火炮倒酒,顺便跟火炮说,晚上又有几个新的货来了,要不要先去舒服一下。   火炮推了很多次类似的邀请,也知道最终他还是得象征性地去一下。而既然猴子先前刚扯了这话题,他也不好拒绝,便答应下来。   那天晚上他没知会阿杰,没别的原因,还真就是忘了。   他被猴子灌得有点多,也没什么机会拿手机出来打电话,一个劲地就在猜码。猜到点了,猴子便搂着他的肩膀,和几个兄弟一起呼呼喝喝地上了车,往他的鸡铺赶。   但令火炮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天山青过了答辩,从白天开始,阿杰就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知火炮了。   山青得到了一个去邻省实习的机会,按照阿杰的看法,他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但他到底不是山青的亲哥,这事还是得火炮拍板。   他没打电话给火炮,也是想着反正晚上都是要回来的,打个电话过去要撞上正谈事,他也不好意思。   可偏偏他就这么等到了一点多,还是没有见到火炮。   不得已,他终于打响了电话。可连续三个过去,火炮都没有接。   他又打给了猴子,猴子也没接。   最终他打给威龙,威龙问了几个人,才说火炮哥被猴子带走了,不知道去哪啊,可能去喝两杯了吧。   这事可大可小,可好可坏。如果真是去玩还不打紧,最怕猴子的野心膨胀太大,要是真有什么想法而对火炮不利,那也难说。   阿杰坐立难安,又打了几个电话给他们的兄弟,终于问到火炮去了猴子的哪个场。他也不让别人跟着了,拿了外衣出了门,直接打车奔往那个鸡铺。 第103章 106   火炮没意识到阿杰会来,毕竟阿杰从来不来这些地方找他。所以他还是被猴子拍了拍,扯掉正抱着他不撒嘴的那个青年时,火炮才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句“炮哥炮哥,师爷来了,喂喂”——火炮一愣,扭头往门口看去。   那个青年还想再往他身上坐,但火炮却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那青年的胳膊,把他拉到旁边坐下。而自己则马上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师、师爷,你怎么不打电话就来了?”   “我打了,你们两个都不接。”阿杰没露出异样,反而像是真找他们有事一般。   他接过猴子的烟坐下,和火炮隔着那个青年,才道,“山青那个实习的事没和你说吧?我看他也不敢说,他明天要答复老师了,想等你回去问你的,谁知道等半天你不回复,还怕你出事。”   猴子说和我在一起哪能出事,你看炮哥不是玩得正开心吗,就是太开心了,没注意、没注意。   说着自己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还真发现几个师爷打来的未接电话。   阿杰的表情没有一丝的破绽,只是心里头的感觉却做不了假。看到那一幕时他真是难受,太难受了。他明白火炮成天混在场子,难免遇到这种情况,他也相信火炮只会到这一步为止,再往前是万不会碰。   可心理建设是一回事,亲眼目睹是另一回事。   所以他从来不在消遣时陪着火炮,为的也是眼不见为净。   他喝了几杯,又和他们玩了几把色盅,之后便说自己要回去休息了,让猴子和火炮继续玩。火炮当然不敢留下,立马说我跟师爷一起走吧,改天再聚。   一路上两人都不吭声,闷闷地坐在车后座上。好几次火炮都想伸手抓一下阿杰的胳膊,但阿杰很机警地把手抽开了。   送他们回去的是猴子的人,让他们的人看到了不好。   可当他俩进了门之后,火炮就忍不住了。他一把从后面抱住阿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不亲了,我再也不去了。   阿杰也没挣脱,道理他都懂,就是不舒服而已。   他拍拍火炮的手让他放开,但火炮不放,抱得更紧。一路把阿杰拖到床上,翻身就要亲他。   但阿杰不想啊,就算想,也希望火炮能洗漱干净了再说。他可不愿意回忆刚刚那个人抱着火炮啃时,在他嘴里留下的味道。   火炮哪敢松手,他硬是不走,就这么压着阿杰,他说那我不亲你,你让我抱着你,不然你把我甩开了,肯定就不让我抱了。   阿杰无奈,想了想,他还是对火炮道——“其实你要这样也没什么,我们到底都是要分开的。不舒服只是一时间的不适应,以后我不看就好了。”   可这话听得火炮心如刀绞,他不能接受阿杰老是把分开挂在嘴边。他知道他们注定要分开,可为什么就不能在还相伴时欺骗欺骗自己。   “你就不能不说这些吗?”火炮道,手臂终于松了一些。   “我不是赌气,我是说实话。”阿杰借势,从怀抱中挣开,“那到时候我一走,你还不是得难受?”   “那也是以后,以后再难受。”火炮也不高兴了,直起身子,坐在床边,“你老说这话,让我总感觉你像是盼着这一天似的。”   “我没盼着这一天。”阿杰也不爽了,明明今晚就是火炮让他不高兴,怎么现在火炮还有理了。   他也坐起来,望着火炮的侧脸,补了句——“我刚和你认识时,我就说过以后要走的,你又不是第一天才听到这消息。”   火炮不说话了。   阿杰也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火炮掏出烟点上,吸了半截,才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做得好,我赚得多,你……你有没有可能不走?”   “不可能。”阿杰坚定地道。   说完这话,不单是火炮,阿杰的心也被刺了一下。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不仅仅是火炮不愿意承认分离的结果,他也一天比一天更不能接受这一份早就注定的安排。 第104章 107   似乎也是因为这一次争吵,让火炮和阿杰的关系竟陷入一种奇怪的僵化中。   火炮虽然说着不会再去那些地方,不会再让别人亲他、抱他,但实际上他到场子的次数一次也没少。   阿杰不再多言,每天除了必要的清账外,也不和火炮多谈。   火炮的外来帮正在走向正轨,闹事的情况也不再如之前半年的那么多了。   阿杰能起作用的时段总算过去了,他也渐渐感觉出他和这些帮派兄弟,甚至和火炮之间的差距。   是的,他不喜欢喝酒,不喜欢赌博,不喜欢在乌烟瘴气的场合里拉关系,也不喜欢吵吵闹闹,呼呼喝喝地勾肩搭背。他和兄弟们有距离,即便是和最熟悉的猴子,能谈的话题也不多。   每一次看到火炮又要从家里出去再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不用火炮开口,阿杰也知道他今晚又被多少人蹭过,抱过,亲过。   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阿杰摁住火炮的双肩让他稳住老大的位子,可他却半点沾不到胜利的喜悦与荣耀。   火炮虽然对他大方,赚来的钱也全部给阿杰,毫无保留,可阿杰望着那一叠一叠的小蛋糕,说不上不喜欢,但让他兴奋起来,也实在做不到。   而在火炮的心里,他对阿杰也产生了一种逃避。他慢慢地感觉出无论他做得多好、多努力,要得到阿杰的接受和认可都很难。   他从一开始不会说话,到现在能独自和别人谈数,从一开始不知如何调配人手,到现在把威龙、猴子的场子以及自己的场子打理得有条不紊,从一开始看到钱就想给山青送去,到现在也知道管一管山青,至少让他顺利毕业,或者在实习单位不出乱子。   即便如此,好像他也得不到阿杰的依赖。   他不敢再问关于离开的问题,因为那一天阿杰冷漠又坚决的回应就像用刀子割开他的心脏。   他确实重情义,也正因如此,他无法理解阿杰为什么和他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却仍然能在两人之间画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他高攀不起阿杰,这不是金钱的问题,不是外来帮和本地人的问题,也不是混混和医生的问题,但它是所有问题的聚合体。   两人隔阂的再次升级,是美玲通过答辩之后。   美玲要回家收拾东西,而阿杰也对火炮提出——“这段日子我得回我家住,美玲东西挺多的,我们总得收拾收拾。”   当时火炮刚和阿杰说完这一个月场子的份额,烟还没抽完半根,阿杰就急急地抛出这话。   火炮闷闷地应了一句,便也由他了。   在阿杰把放在火炮家的衣服收拾起来时,火炮好几次想说难道送走美玲,他就不回来一起住了吗?他不是还没走吗,难不成两个人连最后团聚的时光也要浪费吗?有必要做到这份上吗?   可火炮说不出口。   阿杰只有一个包裹,把阿杰送上出租车时,火炮本来还想让两个兄弟跟着,但阿杰依然拒绝了。他说美玲并不知道这些,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形象在美玲眼中毁掉。   没错,原来和火炮在一起,于阿杰的认知中就是不可见光的,是自毁的。   望着阿杰的出租车远去,火炮又气愤又难过。   他非常喜欢阿杰,这份喜欢甚至让他从未想过自己以后还要结婚。   他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可即便阿杰给他科普了同性恋的定义,他也觉着跟阿杰交往,与跟一个异□□往没差。   不能结婚,那就不结婚。不能生孩子,那就不生孩子。   他只是单纯地爱着一个人而已,他人如何定义自己都无所谓。就像他刚来时他的身上也贴满了偷渡客、难民、蛀虫、垃圾的标签,可现在别人都会说——那是外来帮的大哥,火炮哥。   火炮回到家中,家里空荡得可怕。   原本还计划着真正买一套新房,让阿杰的书可以有更宽敞的地方放,也有个专门的办公室搁置账本和钱,不用每次都摆在餐桌。还可以换一张大床,两个人睡得也更舒坦。   可现在好像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了。   即便是当下的小房子,火炮都觉着太大了。他忽然不明白自己当初是如何独居下来的,不记得没有阿杰的日子,每一天又是如何度过。   所以他不待在家里了,他还是决定去场子逛逛。   他想找点热闹的东西醒醒神,至少不要让脑子里、房间里,到处都是阿杰的模样。 第105章 108   阿杰一走就走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火炮没有给他电话,阿杰也不敢打。他很担心冷场,这种冷场是在他和火炮有了那层关系之后未曾出现过的,可这段日子他们好像总是话不投机。   他帮美玲打点行装,又在中介登记了房屋出售。父母也打了几次电话过来,问问美玲准备得如何,再问问阿杰过来的时间。   阿杰说应该快了,等美玲走了,他再把房子卖了,就跟着一起过去。   那段日子他觉得每一天都很漫长,漫长到一入夜,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一个人躺在大大的床上,身边却没有满身酒气的火炮。那种感觉就像习惯喝酒的人突然没了酒,习惯抽烟的人突然没钱再买烟。   他曾经经过自己任职的医院,站在街对面往医院的大门看,他似乎还能看到那天火炮披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抓着一个空吊瓶往人群砸去的勇猛。   瓶子一炸,人群也炸。于是火炮麻利地把衣服脱掉,从腰间抽出了弹/huang/刀。   他又想起火炮满身是血地敲开他的房门,一下子把一堆钱推到他怀里,然后不停地说杰哥你收好,你帮我给山青,你帮帮忙,拜托你了。   然后阿杰把他扶进来,帮他洗干净。他在阿杰的怀里发抖,一个晚上都因恐惧而冒着冷汗。   阿杰就这么拽着他的手,说不要怕,我帮你看着,你睡,我不睡。   他还想起火炮第一次对瘦佬发怒,他操起烟灰缸砸在瘦佬的头上,烟灰一下子散了一地,烟灰缸也蹦跶几下落在脚边。   他指着烟灰缸说,你捡起来。   瘦佬不动,火炮也不动。直到瘦佬妥协,弯腰把烟灰缸好好地摆回桌面。   火炮一天一天在改变,从没有人听他的,到他脸色一变,手下的人都不敢吭声。从轻轻地搂一下阿杰的腰都要道歉,到后来敢狠狠地把阿杰摁在墙上,说你敢来我家,你就是做好那个准备的,是吧。   阿杰造就了现在的火炮,火炮也造就了他。   火炮带给了他将近三十年来未曾体会过的激情,而即便到了这一刻,他也不后悔为了火炮,放弃自己进入警局的机会。   美玲说哥,你发什么呆呢,你还想回医院去啊?   阿杰摇摇头,他说不想,“就算想,也只能想想罢了。”   有的选择一旦做了就没法回头,走过的路那么长,怎么可能原途折返。   这一个星期美玲都没有提起山青,直到把美玲送到机场的那一天,反而是阿杰自己提了。   他说美玲,山青的事我有冲动的成分在,我没有给你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让你很难受。   美玲说没事,“我也想过了,就算我们不分,到了今天也是得分。可能早点分会难受,但不会难受太久。”   她抱住哥哥,让哥哥快点过来找她。看着她进入登机口,再看着她的飞机起飞,阿杰的耳边却始终回荡着美玲过于懂事和体谅和回应。   ——就算我们不分,到了今天也是得分。   ——可能早点分会难受,但不会难受太久。   阿杰有点看不清飞机了,他害怕自己也进入登记口的那一天没有人来送他。他孤单单地坐在位置上,孤单单地奔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前程。   可他又怕真的有人来送,他怕如果那个人真的跟在他的身后,真的再次狠狠地抱住他,他会没有再挣开这个怀抱的力量。 第106章 109   真正让阿杰感受到火炮的爱意与恨意的,是他俩再次爆发了矛盾的一刻。   送走美玲的第二天,阿杰认为自己需要把师爷职能的事情交接一下。他打通了火炮的电话,而火炮正在威龙的洗浴中心消遣。   阿杰让火炮提前回来,要不第二天定个时间,他们好好把后续工作做完,这样他走得也更安心和干净。   但火炮不依,硬是让阿杰过洗浴中心来。两人没达成一致,阿杰听着火炮的声音也像喝多了,干脆挂了电话,心想着等他清醒了再谈。   可他还没走回自己家里,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威龙打来的,威龙说师爷你来一下吧,你不来,火炮哥发脾气呢。   威龙说得很小声,背景音也像是火炮在发火。虽然阿杰不乐意,但还是打了车过去。   火炮真的喝太多了,听威龙说,这几天火炮都喝得那么多。他反思最近帮派之间的事,好像又没什么问题——“还是师爷你来吧,火炮哥听你的,至少别让火炮哥为难小的。”   推开洗浴房的门,看到一个女孩正在清理地上碎掉的精油。火炮则坐在按摩床边抽烟,手旁还摆着半瓶洋酒。   他抬头看了一眼阿杰,也没有特别的反应,万不像前段日子在猴子场子里看到他时那样无措。小妹朝师爷鞠了个躬,师爷也点点头,她便继续拾掇被砸烂的瓶子。   还没等阿杰问火炮怎么了,房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只用浴巾裹着下半身的年轻人,肩膀和头发还沾着水珠,看似刚刚清洁过。   他见着房里有火炮哥还有师爷,不禁一愣,尴尬地笑笑,问——“威龙……威龙哥是让我服侍一个人,还是、还是两个一起?”   阿杰听罢心头一紧,看来他来得太早了,坏了火炮的好事。他起身说就火炮哥一个,他来汇报工作而已,便打算带门离开。   岂料火炮突然抓住阿杰的手腕,扬扬手又让小年轻出去,说今晚没事了,你走吧,别让人进来。   说完猛地一拽手腕,又把阿杰拉着坐下。   不仅如此,火炮还突然搂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怀里拉。这一拉让阿杰警惕起来,猛地推开火炮,径直走向那个还在他俩眼前忙碌的小妹。   他掏出钱包给她一点小费,让她出去。   小妹又鞠了一躬,好好地把清洁用品带走后,阿杰终于把门锁上,回身面对火炮,道——“你搞什么,你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岂料火炮也没道歉的意思,从床边站起来走向阿杰,浓重的酒气随着他的靠近而涌入鼻腔,一直走到几乎和阿杰贴在一起他才停下。   他说怎么了,我还碰不得你了,我们还没分手呢,你那么急着撇清关系干什么?   “我说过让别人看到不好,”阿杰道,他又推了火炮一把,从他身边侧开,“而且你……你说没分手,那你找人是个什么意思?”   火炮说没几个意思,“你来了我就不操别人,你不来我就操。这不是你说的吗,你无所谓我干这些。”   阿杰语塞,不想搭话。   他觉着这房间闷热得厉害,让他有点喘不上气。 第107章 110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一会,阿杰说行,我在外面等着,等你完事了我再找你汇报工作。   但火炮没让他走,这一回他直接抓住阿杰的肩膀,一下子把反手把他摁在门板上。   他说我不干别人,现在我想干你。   阿杰的面骨被撞得生疼,他挣扎了两下,骂道——“我说了不要在这里,你现在已经听不懂我的话了是吗?”   “听得懂,”火炮说,手劲却一点没放松,“但我不打算接受师爷的建议。”   说着他一把搂紧阿杰的腰,连拖带拽地把阿杰压到了按摩床上。   (部分删节)   等到第三次结束后,火炮终于没有像要捆住他一样抱紧。他的双手撑在阿杰的耳边,望了一会,帮阿杰擦了一下头上的汗和眼角痛出的水渍。   然后他软下身子,像卸掉重负一样压在阿杰身上。   他说你原谅我,我没有做。我是想来着,但我大概是做不到的。   阿杰拍拍他的后背,说我知道。   火炮又说,你不要走,我求你不要走,你走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真的会受不了。   阿杰咬咬牙,又捋了捋他的发茬,他说我也知道,但只有这样我才有新的生活。   火炮再说,你不会不喜欢我的,你那么喜欢我,你怎么忍心。师爷都那么狠心吗?如果我再找师爷,我绝对不找你这样的。   说完这话,阿杰突然哭了。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滑到枕着的海绵里,火炮把头压在他的颈窝,他看不到。   那天晚上他们就睡在洗浴中心,第二天醒来还是各回各家。   阿杰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可却觉着那些事都不是自己惦记的。他的下身还残留着前一夜剧烈运动之后的钝痛,那痛沿着脊椎漫上,抓住了他的心脏。   他们都以为那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翻云覆雨,最后一次正式的见面。火炮没有问阿杰准确的离开时间,而阿杰也逐渐明白,他真的不能让火炮来送他。   那会是一场无声的别离,从此两人走向不同的旅途,再无交汇的可能。   但命运并没有让他们就此一刀两断,就在阿杰已经定下了机票,并打点好一切,准备三天之后启程时,火炮出事了。   出事的那天阿杰意外地想要早睡,不到十二点就躺在床上,看妹妹传来的讯息,再翻翻她发的照片。   所以电话响的时候阿杰一个激灵,手机差点砸到他的脑袋。   而接起电话他才意识到——他宁可被这一下砸晕,也不希望听到猴子那近乎失控的声音。   猴子说,师爷你快来,我们的场子被扫了,火炮哥、火炮哥被捅了,进、进医院了。   阿杰猛地从床上坐起,差点就穿着睡衣跑出门外。 第108章 111   阿杰赶到医院的时候,猴子和威龙都在。   火炮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而手术室外有着一票的兄弟在和护士吵吵嚷嚷。   阿杰本能地上前让兄弟们都不要说话,全部撤离医院,甚至把猴子也支开了,只留下了威龙和威龙的副手。   阿杰问了护士情况,但他知道这时候护士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告诉他都在努力,正在观察,有了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可你们不要再让人过来了。   阿杰说好,好,我知道,他们不会再来了。   他放护士离开,自己坐在长凳上。他明明自己就是一个医生,可那一刻他却觉得无比无助。   他出门太急,只穿了一件外套,内心的恐惧和室外的温度交替折磨着他,使得手脚都变得冰凉。威龙让兄弟买了杯热咖啡让阿杰捧着,但阿杰还是不住地打颤。   威龙说扫场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全是生面孔,也不懂背后的老大是谁。抓了几个,现在扣在自己的仓库里,师爷要不要去问问,或者明早去问问。   他想了想,又补充——除了辣油,估计新上位的刺头强也有嫌疑,当然接替金爷位置的洪爷也有可能,但到底是谁,还得拷打后才知道。   阿杰不住地点头,威龙还说了什么,就听不清楚了。威龙的声音本来就比较粗哑,现在更像是低音炮一样嗡嗡嗡直响。   阿杰时不时就往走廊尽头看去,那一扇门背后通向的是急救室,那么晚了,那些老手的医生都不会在,在的都是刚刚规培结束的人。   那些人真的可以应付火炮的伤势吗,火炮真的能顶过去吗,火炮中了几刀,有没有伤到要害,要不要输血,血库的血有没有及时运来,交接班的时候有没有让护士出去买宵夜了而导致人手不够……   阿杰脑子一团乱。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应该相信医生,也只能相信医生,可这让他怎么相信。他恨不得自己还在医院里工作,那至少他可以披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即便不能操刀,也能看着火炮身上每一丝生命跃动的痕迹。   事实证明,火炮的生命力是顽强的。天快亮的时候,医生终于出来了。他说没有问题,暂时没有危险,但还需要休养,现在不能探班。   听到这话时,威龙非常兴奋,他说好好好,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火炮哥有没有醒,他还需要躺多久。他抓着疲倦不堪的医生问了很久,而阿杰却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他又坐回长凳的位置上,用力地揉着眼睛。   直到威龙终于愿意放开医生了,阿杰才朝医生看了一眼。   因为医生走到了他面前,叫了一声阿杰。   阿杰抬起头来,医生则摘掉了口罩。   那是小黄,是阿杰调到分院时一同过去规培的人,而现在他在本院,恰恰接手的就是火炮。   阿杰说,是你啊。   小黄笑了一下,点点头,让阿杰跟他到值班室。   小黄说,我听说你辞职了。   阿杰说是啊,辞了好一段日子了。   小黄给他接了一杯水,拉了张椅子坐下,又问,里面的是你什么人?   阿杰说,朋友,唉……朋友。   小黄没有表情的变化,他看着阿杰慢慢地喝水,看着阿杰满脸的倦意和尚未褪完的惶恐,看着他的紧张、无奈、束手无策,也猜得到一切不像阿杰说的那么简单。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多问,只是最终无比惋惜地道了句——“阿杰,你说,你好好地待在单位当个医生,或者尽早离开这里,不好吗。” 第109章 112   是的,好好地待在单位里不好吗。这句话一直盘旋在阿杰的脑海,陪伴他守着火炮的这几天。   他到了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走在怎样的路上。火炮之前没有受过那么重的伤,所以阿杰觉得一切都可以承受。别人死去是别人的事,即便悲伤,也不过是流几滴眼泪罢了。   可当他看着昏睡的火炮,看着他身上缠满的纱布,看着仪器一点一点跳出那令人触目惊心的波纹,阿杰问不禁问自己,他真的能承受这样的风险吗?   不,不能。   他接受不了,承受不起。如果火炮就这样死去,他真的不懂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人生。他会自责,会愤怒,会后悔,当然也会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人产生感情。   他爱上了一个危险的人,小坤很早就提醒过他。他们不是一个世界,而火炮会毁了阿杰那平静的、计划好的人生。   他陪火炮走了那么长的日子,一路上看过很多人不仅不能死在医院,反而暴尸街头。他们可能被刀手捅死,可能被酒瓶砸死,可能因为老底被掀,戴上手铐被一枪崩死。   火炮这条命就是这么险要地走过来,甚至在一开始,他就把毒品吞进肚子里,只要没那么幸运,他就会像他同乡一样,因毒品泄露而一命呜呼。   就算火炮一直幸运且安全,那躺在床上的也有可能是阿杰自己。那时候他的父母会怎么想,他的妹妹会怎么想,他所有的梦想将再也不复存在,他曾经的抱负也将彻底化为空谈。   他必须离开火炮。   在火炮的状况稳定之后,阿杰再没有走进病房。   他隔着玻璃窗口偷偷地往里面看,却再没和火炮面对面地说一句话。   如果不是出这个事,他已经登上了出国的飞机,那通电话不会打响他的手机,而当他知晓一切的时候,他也已经远在他乡,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但这一切,火炮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天阿杰曾经来过,只知道他被救活了,只知道扫场的人是洪爷的人,可现在他们不能动洪爷,至少在他康复之前不可以。   山青也听闻了消息,打过电话给他。   火炮说你就好好在邻省待着,不要过来,以后我不给你电话,你不要往回打。   火炮又问阿杰的消息,他说师爷在哪,为什么我打不通他的电话。   威龙和猴子支支吾吾,最终还是猴子说,师爷在他家,他最近不是忙嘛,我们就没让他来。反正这里有我们就行了,不是吗?   是,但又不是。火炮一直不知道阿杰确切离开的时间,所以即便阿杰真正买票离开的那一天早上,他都一无所知。   那天他刚刚从医院回到家,猴子却说漏了嘴。办出院手续时火炮又问阿杰怎么没来,猴子随口答了句在家等你汇报工作,你回去就能见了。   岂料回到家后,所有的摆设都像火炮离开前那一天一样。   没有阿杰回来过的踪迹,自然也没有阿杰的人影。   火炮急了,掏出手机就对着阿杰的号码猛打。可因为办完了所有的事情,阿杰已经把电话停掉了。火炮听到系统麻木冷血的提示音时,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也不管当下身体方不方便行动,直接就冲到阿杰的家中。   当然,冲到家后的结果证明——阿杰已经走了。   他以一种极其安静的形式离开,似乎就怕火炮找到他。   火炮彻底慌了,之前虽然老是被阿杰提醒着要离开,可毕竟人还在丘陵城内,两人的关系再僵化,也感觉不到距离所在。   可这一次火炮是真的找不到他,那种失去的感觉突然就从心底里具象起来。   他不停地打兄弟们的电话,问有没有人见过师爷,威龙你有没有见过,猴子你有没有见过。 第110章 113   可是威龙说没有,他说自己最后一次见就是出院前的一天。师爷确定你没事了就走了,要不我打他电话,我现在给你找他出来。   猴子也说没有,他摇摇头,嘟囔一句,再摇摇头,再嘟囔一句。   火炮不能接受,他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可他停不下来,他不允许阿杰就这样离开他,即便要走,他也一定要见最后一面。   直到最终猴子看不下去了,把火炮拉到旁边,道——“炮哥,师爷不让我说的,但……但我不知道,我……”   火炮掐住他的脖子,他说你要告诉我,你要是不告诉我,你信不信我直接砍死你!   猴子赶紧抓住火炮的胳膊,说好好好,我说我说。   他酝酿了好一会,最终才低声道,师爷定了今天下午的飞机走了,他说不要让你找到他了,他怕、他怕——   “怕什么?”火炮自己的声音也在打颤。   “他怕你不给他走。”猴子硬着头皮说完。   是,阿杰怕火炮不给他走,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他怕火炮阻了他的前途,怕他因为一时的冲动犯下后悔一辈子的错误。害怕火炮拉低了他的身份,玷污了他的人生。害怕从此和火炮这类人搅在一起,后半辈子都不得安宁。   阿杰从认识火炮的第一天起就在划清界线,你是你,我是我,就算我们□□,也不是一类人。   可是阿杰怕对了,因为当火炮听完这句话之后,他只感觉到有一股火苗在心头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痛,烧得他两眼发红。   他确实不让阿杰离开,如果让他在机场逮住阿杰,他要打断他的腿,要让兄弟们把他捆起来。他要用铁链锁住阿杰的脖子,就像当初威胁山青那样。他要买一栋房子,专门设立一间房关着阿杰,就像关住一头随时会逃走的小兽。   他不在乎阿杰怎么看他,不在乎阿杰是否恨到要杀他,他只知道这一刻他要见到阿杰的面,无论如何,他都要见到阿杰的面!   火炮让兄弟开车,一路往机场飞驰。   猴子坐在旁边,说火炮哥你别这样,人家飞机早走了,下午的机,现在都晚上八点多了。别说机场没师爷,指不定师爷都在邻国降落了。   但火炮不听,他让兄弟快点,再快点。猴子有可能记错了时间,阿杰也有可能谎报了时间,无论是什么,他都必须相信自己还有机会。   否则他无法原谅阿杰,也无法安抚自己。   可如果真的找不到呢?真的如猴子说的那样,阿杰已经离开了呢?真的没有如果,没有侥幸,没有不舍得,没有不甘心,阿杰就是干净利索地走了呢?   阿杰不欠火炮的,从始至终都不欠。他不要火炮的钱,除了一日三餐,其余的一分都没拿走。他帮着火炮出谋划策,这些时光没叫过苦,没叫过累。   他为火炮担惊受怕,也为火炮疗伤善后。他似乎真的是以一个无私的、完美的爱人身份出现在火炮的身边,以一个聪明的、冷静的兄长身份陪伴着火炮走过最艰难的日子,以一个忠诚的、可靠的朋友身份伴着火炮度过日日夜夜。   除了他时时提醒火炮两人早已定好的结局外,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火炮的事。   而现在,他兑现了一早就放出的预言。   机场的告示牌上没有阿杰要去的地点,问过服务台,也确如猴子所说,今天唯一一班机是下午五点,早就起飞了,早就降落了。   夜间的机场空空荡荡,大得瘆人。等待红眼航班的旅客不多,零零星星,不需要多仔细,就能看清那些旅客的面容。   那里面没有阿杰。 第111章 114   火炮经常回想,如果那一天他失去了阿杰会怎么样,或者说,如果他没有遇到过阿杰,他的人生又会变成什么样。   他来到这片土地上,当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找山青。他怕山青出事,所以冒着再大风险也要偷渡过来,顺便赚一笔来填补家用。   可是他来了却没有走,他看到这里有金,所以为了山青的前途,他选择留下来供弟弟念书。   他卖过盗版碟,卖过假证,卖过逍遥丸,也卖过阿杰想象过却未曾见到过的东西。他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做着许许多多丘陵城本地人不愿意做的脏活累活。   他在四面透风的危楼里住过,和猴子与飞机一起关在窗户糊着报纸的小屋。白天没有电,晚上没有水。长长的走廊只有一个卫生间,而卫生间的门还破了,冬天风呼呼地吹,他便在里头一边唱歌一边用桶里的水冲澡。   他曾无数次地想念家乡,想念那一片贫瘠却又让他们活下去的土地,想念他们有一口粥大家分的日子,想念他们没有隔阂地一起守岁,锅炉里蒸着粽子,热腾腾地能驱散严冬的酷寒。   可他在丘陵城却什么都没有,飞机在旁边和女友吱吱呀呀地摇着床板,猴子在侧旁震天撼地地打着呼噜,而他的头被磕破了,肚子还很饿,他想吃东西,兜里却没有钱。   所以他玩命地干活。   他躲着管理队,见缝插针地把小箱子扛出去。他拿着一个塑料包,挤在舞厅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派着薄荷糖。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得到过安宁。   丘陵城就像一个巨大的堡垒,保护着本地人,抗拒着外来客。他被驱赶,被唾弃,被人追着从街道的一头砍到另一头,被人一个酒瓶子砸过来,再胡踢乱踹地丢在小巷里。   他可以是死在小巷里的一个偷渡客,这种人在丘陵城随处可见。他不会被丘陵的警方重视,也万不可能被人送到医院。他们是这个城市的蛀虫,而被人随意踩死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可偏偏,他遇到了阿杰。   阿杰把他送到医院里,阿杰为他包扎伤口。阿杰就住在贫民窟的隔壁,从租住的小单间望出去,可以看到贫民窟那一片零星的灯火。   如果要火炮说,火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今天的,但阿杰知道,因为阿杰一步一步地扶着他,握紧他的手,搂住他的肩膀。   他用一片薄薄的屏障隔绝着两人,而就算是这样,火炮也可以摸得到阿杰的腰,碰得到他的体温。   火炮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神使鬼差地握住阿杰腰的一夜,他是那么忐忑,那么慌张,他知道自己做了莫大的错事,他用自己肮脏的手,碰了一个干净的人。   而阿杰告诉他,没关系,不要紧。   他爱阿杰,尽管从来没有告诉过他。阿杰是唯一愿意在他最卑微的时候对他示好的人,阿杰目睹了他所有的狼狈和不苟,却依然陪伴在他的身边。   他从未深想过失去阿杰是什么感觉,因为他就是自己呼吸的空气,是赖以生存的氧。他的存在感那么低,低到他不在的那一天,火炮才感觉到窒息。   火炮哭了,他像个傻孩子一样,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蹲在街边哭泣。   他没有让兄弟跟着,他的烟也被口水和眼泪熄灭。   他哭得乱七八糟,污秽不堪。他就像一个流浪汉那样,让路边的人好奇又远离。   不,他就是一个流浪汉。   他刚来时是这样,那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这样。 第112章 115   我应该给这个故事一个悲剧的结尾,因为阿杰追寻自己的梦想,而火炮留在原地——我们看到的世界总是这样,事业是重要的,未来是重要的,前途是重要的,而个人的感情和爱,似乎就变得没那么重要。   阿杰会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一份干净的、整洁的、体面的工作,一个稳定的、健康的、正常的家庭。每当有人问起他来自哪里的时候,他会说,哦,我来自象国,象国的丘陵城,那是一个小地方,靠近边界的地方。   别人又问,你原来是做什么的?   阿杰说,医生。重操旧业,原来是做医生,现在也只能做医生。做医生的人还能干些别的吗?不行,我别的都不会了。   他不会提起火炮,不会提起丘陵城的黑道,不会提起外来帮,也不会提起冷叔、金爷、威龙、猴子。那就像他发过的一场青春梦,充满了激情与欲望,满溢着梦想与生机。但那终归只是梦,梦醒之后,我们常常会忘记自己梦过什么。   所以,他也不会说自己曾经爱过这么一个人,他肮脏,低微,粗俗不堪,贫穷潦倒。可他就是爱他,爱他的胆量,爱他的冲动,爱他那毫不犹豫,和自己从未存在过的坚决和闯劲。   他更不会说他陪那个人度过了一段不可被替代的时光,他让他洗干净脸,让他穿上西装。让他整肃着帮派的规则,让他尽其所能地镇住地盘,从丘陵城的蛀虫变成地头蛇,从外来客变成陀地帮。   那些东西都将成为过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追求美好的、无瑕疵的一切是人的本能,而阿杰也是人,他无法抗拒这些本能。   可是,他还有另外一些本能。   那本能是对一个人的欲望,对迟来青春的依赖,对未来的不切实际的憧憬,还有对爱情的幻象和执着。   来到飞机场的那一天,他坐在候机厅静静地等。他看着手中的机票,随时候着广播叫到他的航班。   他想要看清机票上的字,可不知为何,他眼前出现的始终都是火炮的身影。   他记得火炮第一次亲吻自己的不安,也记得第一次拥抱的力度,记得初夜时的青涩和疼痛,也记得最后一次肌肤相亲时的歇斯底里与悲喜交加。   他在飞机场等了很久,耳边的嗡鸣和无数次飞机起飞时滑翔机的噪音混为一体。   他想要听清广播,可最终却什么都听不真切。   唯一回响在耳边的就是火炮那烟酒嗓的沙哑,和带着哭腔的哽咽。   他说我不想你走,我真的不想你走。   他说我喜欢你,我要是做得足够努力,足够好,我求求你,你能不能为我留下。   他还说,师爷都那么狠心吗,如果他以后再找师爷,他绝对不会找阿杰这样的了。   他在阿杰的耳边流泪,眼泪温温热热,却烫伤了阿杰的耳廓和面颊。他看不清荧幕上的航班,也看不清机票上的油印。   几个小时之后,他会过上计划好的生活,他将和过去一刀两断,再和那些乌烟瘴气的种种没有瓜葛。   当然,他也相信,自己也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因害怕失去他,而紧致到颤抖的怀抱。   飞机起飞了,它向着没有云朵的天际飞去。   天上有尚未落下的太阳,却不见早早升起的月亮。 第113章 (尾章)116   火炮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深夜了,他竟就这么走了一路,从飞机场,走回了家中。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坐下。他看着厨房一点点灯火,回想着自己前一夜是否又忘了摁开关。   他总是忘记摁掉厨房的开关,为此他被阿杰数落了无数次。每次喝多他都直接躺上床,而阿杰会帮他处理完上床之前的一切。   但到了现在,没人再帮他处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向沙发。   茶几上还有没抽完的半盒烟,以及没倒掉的半缸烟灰。空酒瓶放在茶几底下,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   他忽然觉得房间安静得可怕,可怕到他都出现了幻听。   那幻听从厨房传来,好似阿杰还在厨房里忙碌,过一会就让他进去洗澡,催促他把周身的烟味酒臭洗干净。   他苦笑了一下,把外衣脱掉丢在沙发上。   有的人就是这样,在的时候会烦躁他的唠叨,不在的时候,才惊觉那唠叨是最熟悉的声音。   火炮陷入沙发里,点燃了一根烟。烟蒂在黑暗中忽明忽灭,却成了仅次于厨房的光源。   沙发的另一头还有一份文件夹,那里面还有阿杰不愿意拿走的钱。他知道给钱是在侮辱阿杰,所以阿杰推却,他也没法坚持。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不自觉又翻到了通讯录。他的手指拨到了阿杰的号码,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删掉。他没有办法随着对方的离开就抹除这些记忆,至少今天还不可以。   可是以后就可以了吗?他不知道。   外来帮失去了师爷,还可以再找。但没有了阿杰,便无人能替。   在抽了第三根烟的时候,厨房的声音更大了,这也让火炮警醒起来,意识到那可能不是幻觉。   于是火炮熄灭了烟,掏出了弹///huang///刀。   师爷离开的消息一定不胫而走,人人都看得到火炮的失魂落魄,而这时候有人伺机行动也不奇怪,怪只怪正在行动的人警惕性太低,丝毫没听到火炮先前开门进来的噪音。   火炮握紧了弹///huang///刀朝厨房逼近,直到来到了厨房门口,才彻底清醒。   他咬了咬牙关,揣测着里面的人是否有枪。但就算有,他叫兄弟来或者立即退出去也太冒险了。   所以他再次紧了紧弹///huang///刀,然后小心翼翼地朝厨房内看去。   也就在他看到的一刻,他呆住了。   厨房里的人听到弹///huang///刀落地的声音,转过了身来。   他俩就这样静静地对望着,直到火炮走了几步,彻底地走进厨房里,愣神地站在对方面前。   过了片刻,阿杰笑了,他放下了手里正在拾掇的瓶瓶罐罐,走过去抱住了火炮。   阿杰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他的口袋里还装着票券,上面全是被水渍胡乱的影子。他的手臂箍得很紧,紧得火炮有些喘不上气。   火炮张大了嘴巴,过了好一阵子,才迟迟地道——“杰哥,你……”   “我想和你混饭吃,”阿杰说,“不知道火炮哥你还愿不愿意收我。”   火炮也笑了,可他不敢马上回答,直到阿杰的手臂更紧地箍着他,证明这一切真的不是幻觉后,才抬手拍了拍阿杰的后背。   “收啊,”火炮说,“你是外来帮的师爷啊。”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李清照《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